齊遣其主客郎劉繪接對,並設宴樂。彪辭樂。及坐,彪曰:"向辭樂者,卿或未相體。我皇孝性自天,追慕罔極,故有今者喪除之議。去三月晦,朝臣始除縗裳,猶以素服從事。裴、謝在北,固應具此。今辭樂,想卿無怪。"繪答言:"請問魏朝喪禮竟何所依?"彪曰:"高宗三年,孝文逾月。今聖上追鞠育之深恩,感慈訓之厚德,報於殷、漢之間,可謂得禮之變。"繪復問:"若欲遵古,何不終三年?"彪曰:"萬機不可久曠,故割至慕,俯從群議。服變不異三年,而限同壹期,可謂失禮?"繪言:"汰哉叔氏,專以禮許人。"彪曰:"聖朝自為曠代之制,何關許人。"繪言:"百官總己聽於冢宰,萬機何慮於曠?"彪曰:"五帝之臣,臣不若君,故君親攬其事。三王君臣智等,故***理機務。主上親攬,蓋遠軌軒、唐。"彪將還,齊主親謂彪曰:"卿前使還日,賦阮詩雲:’但願長閑暇,後歲復來遊。’果如今日。卿此還也,復有來理否?"彪答:"請重賦阮詩曰:’宴衍清都中,壹去永矣哉。’"齊主惘然曰:"清都可爾,壹去何事!觀卿此言,似成長闊。朕當以殊禮相送。"遂親至瑯邪城,登山臨水,命群臣賦詩以送別。其見重如此。彪前後六度銜命,南人奇其謇博。後為禦史中尉,領著作郎。
彪既為孝文所寵,性又剛直,遂多劾糾,遠近畏之。豪右屏氣。帝常呼為李生,從容謂群臣曰:"吾之有李生,猶漢之有汲黯。"後除散騎常侍,領禦史中尉,解著作事。帝宴群臣於流化池,謂仆射李沖曰:"崔光之博,李彪之直,是我國得賢之基。"
車駕南伐,彪兼度支尚書,與仆射李沖、任城王澄等參理留臺事。彪素性剛豪,與沖等意議乖異,遂形於聲色,殊無降下之心。沖積其前後罪過,乃於尚書省禁止彪,上表曰:"案臣彪昔於凡品,特以才拔,等望清華,司文東觀,綢繆恩眷,繩直憲臺,左加金珰,右珥蟬冕。東省。宜感恩厲節,忠以報德。而竊名忝職,身為違傲,矜勢高亢,公行僣逸。坐與禁省,冒取官材,輒駕乘黃,無所憚懼。肆誌傲然,愚聾視聽。此而可忍,誰不可懷。臣今請以見事免彪所居職,付廷尉獄。"沖又表曰:
臣與彪相識以來,垂二十二載。彪始南使之時,見其色厲辭辯,臣之愚識,謂是拔萃之壹人。及彪官位升達,參與言宴,聞彪平章古今,商略人物。興言於侍筵之次,啟論於眾英之中;賞忠識正,發言懇惻,惟直是語,辭無隱避。臣雖下愚,輒亦欽其正直。及其始居司直,執誌徑行,其所彈劾,應弦而倒。赫赫之威,振於下國;肅肅之稱,著自京師;天下改目,貪暴斂手。然時有私於臣雲其威暴者,臣以直繩之官,人所忌疾,風謗之際,易生音謠,心不承信。
往年以河陽事,曾與彪在領軍府***太尉、司空及領軍諸卿等集閱廷尉所問囚徒。時有人訴枉者,二公及臣少欲聽采。語理未盡,彪便振怒,東坐攘袂揮赫,口稱賊奴,叱咤左右。高聲大呼曰:"南臺中取我木手去,搭奴肋折!"雖有此言,終竟不取。即言:"南臺所問,唯恐枉活,終無枉死。"時諸人以所枉至重,有首實者多,又心難彪,遂各默爾。因緣此事,臣遂心疑有濫,知其威虐。猶謂益多損少,故不以申徹,實失為臣知無不聞之義。及去年大駕南行以來,彪兼尚書,日夕***事,始乃知其言與行舛,是己非人,專恣無忌,尊身忽物。臣與任城卑躬曲己,其所欲者無不屈從。依事求實,悉有成驗。如臣列得實,宜亟投彪於有北,以除奸矯之亂政;如臣列無證,宜放臣於四裔,以息青蠅之白黑。
帝在懸瓠,覽表嘆愕曰:"何意留京如此也!"有司處彪大辟;帝恕之,除名而已。
彪尋歸本鄉。帝北幸鄴,彪野服稱草茅臣,拜迎鄴南。帝曰:"朕以卿為已死。"彪對曰:"子在,回何敢死。"帝悅,因謂曰:"朕期卿每以貞松為誌,歲寒為心,卿應報國,盡心為用,近見彈文,殊乖所以。卿罹此譴,為朕與卿?為宰事?為卿自取?"彪曰:"臣愆由己至,罪自身招,實非陛下橫與臣罪,又非宰事無辜濫臣。臣罪既如此,宜伏東臯之下,不應遠點屬車之清塵。但伏承聖躬不豫,臣肝膽塗地,是以敢至,非謝罪而來。"帝曰:"朕欲用卿,憶李仆射不得。"帝尋納宋弁之言,將復采用。會留臺表至,言彪與禦史賈尚往窮庶人恂事,理有誣抑,奏請收彪。彪自言事枉,帝明彪無此,遣左右慰勉之。聽以牛車散載,送之洛陽。會赦得免。
宣武踐阼,彪自托於王肅,又與郭祚、崔光、劉芳、甄琛、邢巒等詩書往來,叠相稱重。因論求復舊職,修史官之事,肅等許為左右。彪乃表曰:
惟我皇魏之奄有中華也,歲越百齡,年幾十紀,史官敘錄,未充其盛。加以東觀中圮,冊勛有闕,美隨日落,善因月稀。故諺曰:"壹日不書,百事荒蕪。"至於太和之十壹年,先帝,先後召名儒博達之士,以充麟閣之選。於時忘臣眾短,采臣片誌,令臣出納,授臣丞職,猥屬斯事,無所與讓。高祖時詔臣曰:"平爾雅誌,正爾筆端,書而不法,後世何觀。"臣奉以周旋,不敢失墜。
伏惟孝文皇帝承天地之寶,崇祖宗之業,景功未就,奄焉崩殂,凡百黎萌,若無天地。賴遇陛下體明睿之真,應保合之量,恢大明以燭物,履靜恭以和邦。天清其氣,地樂其靜,可謂重明疊聖,元首康哉。《記》曰:"善跡者欲人繼其行,善歌者欲人繼其聲。"故《傳》曰:"文王基之,周公成之。"然先皇之茂勛聖達,今王之懿美洞鑒,準之前代,其德靡悔也。時哉時哉,可不光昭哉!合德二儀者,先皇之陶鈞也。齊明日月者,先皇之洞照也。慮周四時者,先皇之茂功也。合契鬼神者,先皇之玄燭也。遷都改邑者,先皇之達也。變是協和者,先皇之鑒也。思同書軌者,先皇之遠也。守在四夷者,先皇之略也。海外有截者,先皇之威也。禮由岐陽者,先皇之義也。張樂岱郊者,先皇之仁也。鑾幸幽漠者,先皇之智也。燮伐南荊者,先皇之禮也。升中告成者,先皇之肅也。親虔宗社者,先皇之敬也。兗實無闕者,先皇之德也。開物成務者,先皇之貞也。觀乎人文者,先皇之蘊也。革弊創新者,先皇之誌也。孝慈道洽者,先皇之衷也。先皇有大功二十,加以謙尊而光,為而弗有者,可謂四三皇而六五帝矣。誠宜功書於竹素,聲播於金石。
臣竊謂史官之達者,大則與日月齊其明,小則與四時並其茂,故能聲流無窮,義昭來裔。是以金石可滅,而風流不泯者,其唯載籍乎。諺曰:"相門有相,將門有將。"斯不唯其性,蓋言習之所得也。竊謂天文之官,太史之職,如有其人,宜其世矣。是以談、遷世事而功立,彪、固世事而名成,此乃前鑒之軌轍,後鏡之蓍龜也。然前代史官之不終業者,皆陵遲之世,不能容善。是以平子去史而成賦,伯喈違閣而就誌。近僣晉之世,有佐郎王隱,為著作虞預所毀,亡官在家。晝則樵薪供爨,夜則觀文屬綴,集成《晉書》,存壹代之事。司馬紹敕尚書唯給筆劄而已。國之大籍,成於私家,末世之弊,乃至如此。此史官之不遇時也。今大魏之史,職則身貴,祿則親榮,優哉遊哉,式谷令爾休矣!而典謨弗恢者,其有以也。而故著作漁陽傅毗、北平陽尼、河間邢產、廣平宋弁、昌黎韓顯宗並以文才見舉,註述是同,並登年不永,弗終茂績。前著作程靈虬同時應舉,***掌此務,今徙他職,官非所司。唯著作崔光壹人,雖不移任,然侍官兩兼,故載述致闕。
臣聞載籍之興,由於大業;雅頌垂薦,起於德美。昔史談誡其子遷曰:"當世有美而不書,汝之罪也。"是以久而見美。孔明在蜀,不以史官留意,是以久而受譏。《書》稱"無曠庶官,"《詩》有"職思其憂",臣雖今非所司,然昔忝斯任,故不以草茅自疏,敢言及於此。語曰:"患為之者不必知,知之者不得為。"臣誠不知,強欲為之耳。竊尋先朝賜臣名彪者,遠則擬《漢史》之叔皮,近則準《晉史》之紹統,推名求義,欲罷不能。今求都下乞壹靜處,綜理國籍,以終前誌。官給事力,以充所須。雖不能光啟大錄,庶不為飽食終日耳。近則期月可就,遠則三年有成,正本蘊之麟閣,副貳藏之名山。
時司空北海王詳、尚書令王肅許之。肅以其無祿,頗相賑餉。遂在秘書省,同王隱故事,白衣修史。
宣武親政,崔光表曰:"臣昔為彪所致,與之同業積年,其誌力貞強,考述無倦。頃來契闊,多所廢離,近蒙收起,還綜厥事。老而彌厲,史才日新。若克復舊職,專功不殆,必能昭明《春秋》,闡成皇籍。既先帝厚委,宿歷高班,纖負微愆,應從滌洗。愚謂宜申以常伯,正綰著作。"宣武不許。詔彪兼通直散騎常侍、行汾州事,非彪好也,固請不行。卒於洛陽。
始彪為中尉,號為嚴酷。以奸款難得,乃為木手擊其脅腋,氣絕而復屬者時有焉。又慰喻汾州叛胡,得其兇渠,皆鞭面殺之。及彪病,體上往往瘡潰,痛毒備極。贈汾州刺史,謚曰剛憲。彪在秘書歲余,史業竟未及就,然區分書體,皆彪之功。述《春秋三傳》,合成十卷。其余著詩頌賦誄章表別有集。
彪雖與宋弁結管、鮑交,弁為大中正,與孝文私議,猶以寒地處之,殊不欲微相優假。彪亦知之,不以為恨。弁卒,彪痛之無已,為之哀誄,備盡辛酸。郭祚為吏部,彪為子誌求官,祚乃以舊第處之。彪以位經常伯,又兼尚書,謂祚應以貴遊拔之,深用忿怨,形於言色。時論以此非祚。祚每曰:"爾與義和至友,豈能饒爾而怨我乎。"任城王澄與彪先亦不穆,及為雍州,彪詣澄,為誌求其府寮。澄釋然為啟,得為列曹行參軍,時稱澄之美。
誌字鴻道,博學有才幹,年十余,便能屬文。彪奇之,謂崔鴻曰:"子宜與鴻道為二鴻於洛陽。"鴻遂與交款往來。
彪有女,幼而聰令。彪每奇之,教之書學,讀誦經傳。嘗竊謂所親曰:"此當興我家,卿曹容得其力。"彪亡後,宣武聞其名,召為婕好。在宮常教帝妹書,誦授經史。始彪奇誌及婕妤,特加器愛。公私坐集,必自稱詠,由是為孝文所貴。及彪亡後,婕妤果入掖廷,後宮鹹師宗之。宣武崩後,為比丘尼,通習經義,法座講說,諸僧嘆重之。
誌歷官所在著績。桓叔興外叛,南荊荒毀,領軍元叉舉其才任撫導,抉為南荊州刺史。建義初,叛入梁。
誌弟遊,有才行。隨兄誌在南荊州,屬爾朱之亂,與誌俱奔江左。子昶。
昶小名那。性峻急,不雜交遊。幼年已解屬文,有聲洛下。時洛陽初置明堂,昶年十數歲,為《明堂賦》,雖優洽未足,才制可觀。見者鹹曰有家風也。初謁周文,周文深奇之,厚加資給,令入太學。周文每見學生,必問才行於昶。昶神情清悟,應對明辯,周文每稱嘆之。綏德公陸通盛選僚采,請以昶為司馬,周文許之。昶雖年少,通特加接待,公私之事,鹹取決焉。又兼二千石郎中,典儀註。累遷都官郎中、相州大中正。昶雖處郎官,周文恒欲以書記委之。於是以為丞相府記室參軍、著作郎、修國史,轉大行臺郎中、中書侍郎,又轉黃門侍郎,對臨黃縣伯。嘗謂曰:"卿祖昔在中朝,為禦史中尉;卿操尚貞固,理應不墜家風。但孤以中尉彈劾之官,愛憎所在,故未即授卿耳。然此職久曠,無以易卿。"乃奏昶為禦史中尉,賜姓宇文氏。
六官建,拜內史下大夫,進爵為侯。明帝初,行禦伯中大夫。武成元年,除中外府司錄。保定初,進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轉禦正中大夫。時以近侍清要,盛選國華,乃以昶及安昌公元則、中都公陸逞、臨淄公唐瑾等並為納言。尋進爵為公。五年,出為昌州刺史。在州遇疾,求入朝,詔許之。未至京,卒,贈相、瀛二州刺史。
昶,周文世已當樞要。兵馬處分,專以委之;詔冊文筆,皆昶所作也。及晉公護執政,委任如舊。昶常曰:"文章之事,不足流於後世,經邦致化,庶及古人。"故所作文筆,了無槁草,唯留心政事而已。又以父在江南,身寓關右,自少及終,不飲酒聽樂。時論以此稱焉。子丹嗣。
高道悅,字文欣,遼東新昌人也。曾祖策,馮跋散騎常侍、新昌侯。祖育,馮弘建德令。太武東討,率部歸命,授建忠將軍、齊郡建德二郡太守,賜爵肥如子。父玄起,武邑太守,遂居勃海蓧縣。
道悅少為中書學生、侍禦主文中散。後為諫議大夫,正色當官,不憚強禦。車駕南征,征兵秦、雍,大期秋季閱集洛陽。道悅以使者書侍禦史薛聰、侍禦史主文中散元誌等稽違期會,奏舉其罪。又奏兼左仆射、吏部尚書、任城王澄,位總朝右,任屬戎機,兵使會否,曾不檢奏。尚書左丞公孫良職綰樞轄,蒙冒莫舉。請以見事免澄、良等所居官。時道悅兄觀為外兵郎中,澄奏道悅有黨兄之負,孝文詔責。然以事經恩宥,遂寢而不論。詔曰:"道悅資性忠篤,稟操貞亮。居法樹平肅之規,處諫著必犯之節。王公憚其風鯁,朕實嘉其壹至,謇諤之誠,何愧黯、鮑也。其以為主爵下大夫,諫議如故。"
車駕幸鄴,又兼禦史中尉,留守洛京。時宮闕初基,廟庫未構,車駕將水路幸鄴。已詔都水回營構之材,以造舟楫。道悅表諫,以為闕居宇之功,作遊嬉之用,損耗殊倍。又深薄之危,古今***慎。於是帝遂從陸路。轉道悅太子中庶子,正色立朝,嚴然難犯,宮官上下,鹹畏憚之。
太和二十年秋,車駕幸中嶽,詔太子恂入居金墉。而恂潛謀還代,忿道悅前後規諫,遂於禁中殺之。帝甚加悲惜,贈散騎常侍、營州刺史,並遣王人慰其妻子,又詔使者監護喪事。葬於舊塋,謚曰貞侯。宣武又追錄忠概,拜長子顯族給事中。顯族亦以忠厚見稱,卒於右軍將軍。
顯族弟敬猷,有風度。蕭寶夤西征,引為驃騎司馬。及寶夤謀逆,敬猷與行臺郎中封偉伯等潛圖義舉,謀泄見殺。贈滄州刺史,聽壹子出身。道悅長兄嵩,字昆侖,魏郡太守。
嵩弟雙,清河太守。坐黷貨,將刑於市,遇赦免。時北海王詳為錄尚書事,雙多納金寶,除司空長史。後為涼州刺史,專肆貪暴,以罪免。後貨高肇,復起為幽州刺史。以貪穢被劾,罪未判,遇赦復任。未幾而卒。
雙弟觀,尚書左外兵郎中、城陽王鸞司馬。南征赭陽,先驅而歿,謚曰閔。
甄琛,字思伯,中山毋極人,漢太保邯之後也。父凝,州主簿。琛少敏悟。閨門之內,兄弟戲狎,不以禮法自居。學覽經史,稱有刀筆。而形貌短陋,鮮風儀。舉秀才,入都積歲,頗以奕棋棄日,至乃通夜不止。手下倉頭,常令執燭,或時睡頓,大加其杖,如此非壹。奴後不勝楚痛,乃曰:"郎君辭父母仕宦,若為讀書執燭,不敢辭罪,乃以圍棋,日夜不息,豈是向京之意?而賜加杖罰,不亦非理!"琛悵然慚感。遂從許赤彪假書研習,聞見日優。太和初,拜中書博士,遷諫議大夫,時有所陳,亦為孝文知賞。宣武踐阼,以琛為中散大夫,兼禦史中尉。琛表曰:《月令》稱山林藪澤,有能取蔬食禽獸者,皆野虞教導之。其叠相侵奪者,罪之無赦。此明導人而弗禁,通有無以相濟也。《周禮》雖有川澤之禁,正所以防其殘盡,必令取之有時。斯所謂鄣護在公,更所以為人守之耳。今者天為黔首生鹽,國為黔首鄣護。假獲其利,猶是富專口龂,不及四體也。且天下夫婦,歲貢粟帛,四海之有,備奉壹人;軍國之資,取給百姓,天子亦何患乎貧,而茍禁壹池?臣每觀上古愛人之跡,時讀中葉驟稅之書,未嘗不嘆彼遠大,惜此近狹。今偽弊相承,仍崇關廛之稅。唯受谷帛之輸。是使遠方聞者,莫不歌德。語稱出內之吝,有司之福;施惠之難,人君之禍。夫以府藏之物,猶以不施而為災,況府外之利,而可吝之於黔首?願弛鹽禁,使沛然遠及。依《周體》置川衡之法,使之監導而已。
詔付八坐議可否以聞。彭城王勰、兼尚書邢巒等奏:
琛之所列,但恐坐談則理高,行之則事闕,是用遲回,未謂為可。竊惟大道既往,恩惠生焉,下奉上施,卑高理睦。恒恐財不赒國,澤不厚人,故多方以達其情,立法以行其誌。至乃取貨山澤,輕在人之貢;立稅關市,裨十壹之儲。收此與彼,非利己也;回彼就此,非為身也。所謂集天地之產,惠天地之人,藉造物之富,賑造物之貧。禁此泉池,不專太官之禦;斂此匹帛,豈為後宮之資。既潤不在己,彼我理壹,積而散之,將焉所吝。然自行以來,典司多怠,出入之間,事不如法。此乃用之者無方,非興之者有謬。至使朝廷識者,聽營其間。今而罷之,懼失前旨。宜依前式。
詔曰:"司鹽之稅,乃自古通典,然興制利人,亦世或不同。甄琛之表,實所謂助政毗俗者也。可從其前計,尚書嚴為禁豪強之制也。"
詔琛參八坐議事,尋正中尉。遷侍中,領中尉。琛俛眉畏避,不能繩糾貴遊,凡所劾者,率多下吏。於時趙修寵貴,琛傾身事之。琛父凝為中散大夫,弟僧林為本州別駕,皆托修申達。至修奸詐事露,明當收考,今日乃舉其罪。及監決修鞭,猶相隱惻,然告人曰:"趙修小人,背如土牛,殊耐鞭杖。"有識以此非之。修死之明日,琛與黃門郎李憑以朋黨被召詣尚書。兼尚書元英、邢巒窮其阿附之狀。琛曾拜官,諸賓悉集,巒乃晚至。琛謂巒:"何處放蛆來,今晚始顧?"雖以言戲,巒變色銜忿。及此,大相推窮。司徒、錄尚書事、北海王詳等奏曰:
謹案侍中、領禦史中尉甄琛,身居直法,糾擿是司。風邪響黷,猶宜劾糾,況趙修侵公害私,朝野切齒?而琛嘗不陳奏,方更往來,中外影響,致其談譽。令布衣之父,超登正四之官;七品之弟,越陟三階之祿。虧先皇之選典,塵聖明之官人。又與黃門郎李憑,相為表裏。憑兄叨封,知而不言。及修釁彰,方加彈奏。生則附其形勢,死則就地排之。竊天之功,以為己力,仰欺朝廷,俯罔百司。其為鄙詐,於茲甚矣。謹依律科從,請以職除。其父中散,實為叨越,雖皇族帝孫,未有此例。既得不以倫,請下收奪。李憑朋附趙修,是親是仗,緇點皇風,塵鄙正化,此而不糾,將何以肅整阿諛,獎厲忠概?請免所居官以肅風軌。
奏可。琛遂免歸本郡。左右相連死黜者二十余人。
始琛以父母老,常求解官扶侍,故孝文授以本州長史。及貴達,不復請歸,至是乃還。供養數年,遭母憂。母鉅鹿曹氏,有孝性。夫氏去家,路逾百裏,每得魚肉菜果珍美口實者,必令僮仆走奉其母,乃後食焉。琛母服未闋,復喪父。琛於塋兆內手種松柏,隆冬負掘水土。鄉老哀之,鹹助加力。十余年中,墳成木茂。與弟僧林誓以同居沒齒,專事產業,躬親農圃,時以鷹犬馳逐自娛。朝廷有大事,猶上表陳情。
久之,復除散騎常侍,領給事黃門侍郎、定州大中正,大見親寵。委以門下庶事,出參尚書,入廁帷幄。孝文時,琛兼主客郎,迎送齊使彭城劉纘。琛欽其器貌,常嘆詠之。纘子昕為朐山戍主。昕死,家屬入洛。有女年未二十,琛乃納昕女為妻。婚日,詔給廚費。琛所好悅,宣武時調戲之。遷河南尹,黃門、中正如故。琛表曰:
國家居代,患多盜竊。世祖太武皇帝親自發憤,廣置主司,裏宰皆以下代令長及五等散男有經略者乃得為之。又多置吏士,為其羽翼。崇而重之,始得禁止。今遷都已來,天下轉廣;四遠赴會,事過代都。寇盜公行,劫害不絕。此由諸坊混雜,厘比不精,主司闇弱,不堪檢察故也。今擇尹既非南金,裏尉鉛刀而割,欲望清肅都邑,不可得也。裏正乃流外四品,職輕任碎,多是下才。人懷茍且,不能督察,故使盜得容奸,百賦失理。邊外小縣,所領不過百戶,而令長皆以將軍居之。京邑諸坊,大者或千戶、五百戶,其中皆王公卿尹,貴勢姻戚,豪猾仆隸,蔭養奸徒,高門邃宇,不可幹問。比之邊縣,難易不同。今難彼易此,實為未愜。
王者立法,隨時從宜;先朝立品,不必即定。施而觀之,不便則改。今閑官靜任,猶聽長兼,況煩劇要務,不得簡能下領。請取武官中八品將軍以下幹用貞濟者,以本官俸恤領裏尉之任,各食其祿。高者領六部尉,中者領經途尉,下者領裏正。不爾,請少高裏尉之品,選下品中應遷者,進而為之。則督責有所,輦轂可清。
詔曰:"裏正可進至勛品、經途從九品、六部尉正九品諸職中簡取,何必須武人也。"琛又奏以羽林為遊軍,於諸坊巷司察盜賊。於是京邑清靜,後皆踵焉。
轉太子少保,黃門如故。及高肇死,琛以黨不宜復參朝政,出為營州刺史,遷涼州刺史。猶以高氏之昵,不欲處之於內。久之,為吏部尚書。未幾,除定州刺史。固辭曰:"陛下在東宮,崔光為少傅,臣為少保,今光為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開國公。故仆射遊肇時為侍中,與臣官階相似;肇在省為仆射,死贈車騎將軍、儀同三司、冀州刺史。臣今適為征北將軍、定州刺史。生師保不如死遊肇。"詔書慰遣之。琛既至鄉,衣錦晝遊,大為稱滿;政體嚴細,甚無聲譽。
崔光辭司徒之授也,琛與光書,外相抑揚,內實附會。光亦揣其意,復書以悅之。征為車騎將軍、特進,又拜侍中。以其衰老,詔賜禦府杖,朝直杖以出入。卒,詔給東園秘器,贈司徒公、尚書左仆射,加後部鼓吹。太常議謚文穆,吏部郎袁翻奏曰:案禮,謚者行之跡也;號者功之表也;車服者位之章也。是以大行受大名,細行受細名。行生於己,名生於人。故闔棺然後定謚,皆累其生時美惡,所以為將來勸戒;身雖死,使名常存也。凡薨亡者,屬所即言大鴻臚,移本郡大中正。條其行跡功過,承中正移,言公府,下太常部博士評議,為謚列上。謚不應法者,博士坐如選舉不以實論。若行狀失實,中正坐如博士。自古帝王,莫不殷勤重慎,以為褒貶之實也。今之行狀,皆出自其家,任其臣子自言君父之行,無復是非之事。臣子之欲光揚君父,但苦跡之不高,行之不美,是以極辭肆意,無復限量。觀其狀也,則周、孔聯鏕,伊顏接衽。論其謚也,雖窮文盡武,無或加焉。然今之博士與古不同,唯知依其行狀,又先問其家人之意;臣子所求,便為議上。都不復斟酌與奪,商量是非。致號謚之加,與泛階莫異;專以極美為稱,無復貶降之名。禮官之失,壹至於此。案甄司徒行狀,至德與聖人齊蹤,鴻名***大賢比跡,文穆之謚,何足加焉。但比來贈謚,於例普重,如甄之流,無不復謚。謂宜依謚法,慈惠愛人曰孝,宜謚曰孝穆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