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君子蘭換冰箱彩電,壹盆草最高能炒到十多萬,大街小巷“人人養蘭,人人說蘭”,甚至引起了持槍、開車搶花窖的惡性治安案件。壹種植物竟能在商品意識重新萌動的年代無比詭異地開出經濟泡沫“惡之花”。
這真應了牛頓的話:“我可以計算天體運行的軌道,卻無法計算人性的瘋狂。”
人人都知道壹盆花不值那麽多錢,但改革初期,剛剛嗅出“金錢是沒有臭味的”人們,因為各有各的利益,無人點破這件“皇帝的新裝”。這無疑是貧困已久的普通民眾對財富渴望的壹次妖魔式釋放。
“潘多拉的盒子”被打開了,這場漩渦中,有人壹夜暴富,有人傾家蕩產。
這就像全民擊鼓傳花的遊戲,泡沫破滅的那壹刻,聲落花落,最後接花者就是最倒黴的人。
如今,回放這段歷史的母帶,不難發現這個原本簡單的市場邏輯為什麽扭曲。
包括公款消費在內,畸形的投機把壹盆草變成“綠色金條”,再到“綠色殺手”,這中間瘋狂的不僅僅是市民、市場、還有“市長”。
市場邏輯本很清晰,君子蘭價格漲落很平常,奇貨價高不足怪,幾個大戶的操縱也翻不了溏,市場很熱,但還不至於發燒抽筋。因為價高到沒有購買力的普通百姓無人接盤時,市場自然就冷下來。可真正把“99度”水燒開的是政府的不當介入。先是限價,後又號召家家養花三五盆,甚至命名君子蘭為長春市市花。
市場完全失控時,政府又不得不緊急叫停,君子蘭經濟大泡沫歸於虛無。
“把約翰的還給約翰,把彼得的還給彼得”,能找市場的不找市長,這在80年代中期還是很奢侈的超前理念。
歷史總是驚人相似。這樣的泡沫事件像感冒病毒壹樣,每過壹段周期,就會在不同的地區大爆發。“人性既然不變,而且各地相同,那麽歷史———對人類的以往活動記錄———便能幫助人們預測未來,對比現實”。馬基雅維利早壹語中的。
壹個現實的例子是,近年普洱茶創造了壹個個神話,能買壹幢房子卻買不起壹斤普洱。我們再次看到了地方政府全力 “推”,眾商家合力“挺”,投機者乘機“炒”,顧客“跟”著感覺上的圖景。
既然,人的本性無異於橡樹林中的各種野獸,人生來就是貪婪的,那我們就能肯定,君子蘭事件無論在過去、現在,還是將來,它還會再發生。
人是逐利的,市場變幻莫測,供需兩股力量總是暗流湧動,所以市場的瘋狂是無人能預料的,我們能做的就是理性、冷靜,等著風浪過去。而政府則應恪守監管之責,必要時予以調控,最忌諱的就是甘當推手,把泡沫越吹越大。
長春,君子蘭。聯系這兩個名詞,很多人會想起20多年前那場“瘋狂”。小小君子蘭,在當時的長春動輒數萬甚至十幾萬元,它是人見人愛的“綠色金條”;然而不多久,這場風波在行政高壓下消於無形,人們的印記中,它重回“喜歡在春天綻放的花兒”。如今,回顧那段歲月,最清晰的音符是壹聲嘆息。
傳奇:皇冠車換不到壹盆君子蘭
陽春的午後,郭鳳儀坐在自家花窖裏,桌上的壹壺清茶與滿地的君子蘭,像往常壹樣陪他度過這個下午。
長春養蘭界,無人不曉郭鳳儀,因為這個名字與壹段君子蘭佳話聯在壹起。“那是20多年前的事。”68歲的郭鳳儀笑著說,1985年1月,壹位來長春的香港客商提出,用壹輛最豪華的皇冠轎車,換郭鳳儀壹盆最好的君子蘭“鳳冠”,卻被拒絕。
“當時出於兩方面的考慮。”郭鳳儀回憶,“壹是我不知道這盆‘鳳冠’究竟值多少錢;二是當時腦子裏還有階級觀念,認為香港客商是資產階級,不想讓這盆花到他們手裏。”
歷史具有驚人的嘲諷。拒絕香港客商的郭鳳儀,心中想著階級差別。可他沒想到,1985年下半年風雲突變,“鳳冠”貶值了,郭本人作為新興資產階級代表人物,亦被有關部門審查。
序幕:長春發展“窗臺經濟”
記者采訪郭鳳儀的日子是4月17日,23年前的這壹天,天津的“長春君子蘭展”剛落幕。
對於這些時間節點,與郭鳳儀壹同接受采訪的長春養蘭人牛俊奇記得分外清楚,他們都是長春君子蘭由盛至衰的見證者。
郭鳳儀說,改革開放後,君子蘭交易在長春日益活躍。1979年,他賣了瑞士表,用180元買棵“二年生的花苗”,“這價錢轟動了長春養蘭界。”
上世紀80年代初,君子蘭價格壹路走高。為此,長春市出臺“16條”,要求每盆君子蘭售價不超200元。1982年,“16條”讓長春君子蘭市場陷入低潮。這年,郭鳳儀做了壹件至今津津樂道的大事,在長春養蘭人看來,“老郭做的那件事,成全了君子蘭。”
“1982年開春,我牽頭辦了搶救國寶大熊貓的君子蘭義展捐款。”郭鳳儀說,把君子蘭往熊貓身上靠,是為讓花展通過政府審核,“義展門票收入17000多元,我們把錢送到農業部,壹位副部長接待了我們。”
這次義展,讓長春市領導看到長春市民對君子蘭的熱情。長春市提出,發展“窗臺經濟”,號召市民家家戶戶利用現有條件,養植君子蘭。
君子蘭漸漸進入燦爛時節。
潮起:壹盆好蘭能買幾套房
那段歷史,長春市民穆先生有著恍如昨日的記憶,“錢太好賺了,想賺小錢,就在市場東頭買苗再到西頭賣。”
“實情是這樣。”牛俊奇說,1984年起,長春幾個主要君子蘭市場分布在長春站附近、朝陽公園、老圈樓、光復路、永春路、紅旗街、萬寶街、清華路等地段,拿著鈔票采購君子蘭的人們在市場裏比比皆是。
1984年下半年,長春市政府的態度愈加鮮明:支持群眾靠君子蘭發家致富,每戶至少要栽3到5株。同年10月11日,君子蘭成為長春市花。隨後,長春市召開新聞發布會,取消原來所有的“限價令”。這座城市領導的遠大設想是:利用君子蘭發展經濟,賺取外匯。
終於,市場裏風光無限的君子蘭等來了明媚的政治春天。1984年12月4日,《長春君子蘭周報》創刊發行,頭版頭條引用當時的國務委員陳慕華壹句話:大力發展花卉事業。
隨著高層的認可,各種君子蘭經濟實體紛紛開張,天價君子蘭的傳聞不絕於耳。“我手裏賣過的君子蘭最高價是5萬元,朋友中也有賣十多萬元壹盆的。”郭鳳儀說。
壹個可資參考的數字是,郭鳳儀說那時長春的樓房價格大概每平方米280元。
瘋狂:有人為君子蘭掉腦袋
這段時期,君子蘭被譽為“綠色的黃金”。有人曾仔細比較兩者,發現極品君子蘭的價格已超出金價。
城市瘋狂了。國務委員親臨長春花展;省市領導紛指養君子蘭致富的遠大前景;電視臺節目片頭用了君子蘭;掛歷連帶封面13頁都是君子蘭彩照;香煙、肥皂、服裝、家具等等商品,都忙不叠地打上君子蘭的圖案或字眼……
資本瘋狂了。短短幾十天,長春出現十大公司和40家花木商店,向外省市拓展的分公司、子公司不計其數,最高潮時有5000多人去各地搞君子蘭展,來回都坐飛機……
企業瘋狂了。長春機械廠號召職工走君子蘭致富道路,全廠1700多名職工家家開養;長春洗衣機廠投資數十萬元,在辦公樓頂上蓋了600平方米空中溫室……
藝術瘋狂了。歌唱家王潔實、謝莉斯為君子蘭壹展歌喉;畫家範曾為君子蘭作畫;作家萬憶萱為君子蘭賦詩;書法家啟功為君子蘭題字;大師侯寶林為君子蘭說相聲……
外地瘋狂了。正面例子是香港某電視臺免費為長春君子蘭提供廣告,日本請求長春再舉辦君子蘭展壹定讓他們參加;負面例子是鞍山市立山區檢察院壹位方姓檢察員帶著三個兄弟,配備槍支開著越野吉普,殺向長春強搶君子蘭……
社會瘋狂了。長春工商部門當時統計,每天走進長春各君子蘭市場的高達40萬人次,占全市人口的五分之壹,這還不包括走街串巷無證經營的人。市場裏,粵語、閩南語、湖南話、上海話……
家庭瘋狂了。吉林省農機廳壹位技術員家裏養了兩盆好蘭,他的弟弟來搶奪時殺死了女主人……
郭鳳儀和牛俊奇的陳述中,上述都是極端狀況。更多普通市民,則是掏出微薄的薪水與極大的熱情,享受著那段歲月的波瀾壯闊。直到如今,很多長春人還有著類似回憶:拿著君子蘭到商店直接換東西。
瘋狂背後,藏著1985年前後長春君子蘭市場難以數清的成交額。官方統計每年1700萬元,但這個根據繳稅總額統計的數字,可能遠低於實際。
破滅:三篇社評“澆死”君子蘭
1985年6月間,風靡大江南北的君子蘭,在夢想成為“君子蘭王國”的發源地長春,步入黑色之夏。
起因來自吉林某省級報刊的三篇社評,牛俊奇壹直保留著這幾份已發黃的報紙。1985年6月1日、7日、13日,該報頭版刊發《奇高的君子蘭花價能維持多久》、《再談奇高的君子蘭花價能維持多久》、《不能靠挖國家墻腳來哄擡君子蘭花價》三篇社評。
這三篇社評,矛頭直指人們購買君子蘭的動機,以及君子蘭交易所衍生的腐敗現象和治安問題。由此得出結論:奇高的君子蘭花價應當平抑下來。
1985年6月10日,更高級別的《人民日報》,在二版顯要位置刊發《“君子蘭”為什麽風靡長春?》,文中將“君子蘭交易”稱為“虛業”,並提出“四化建設要我們多幹實事”。
“很明顯,這些報道是聽從於背後的行政指令。”壹位受訪者說。
社會輿論,將站在巔峰的君子蘭送上了斷頭臺。長春市的“高壓政策”如期而至,郭鳳儀說最狠的規定是納稅額需達到交易額60%,君子蘭市場交易立即陷入冰點。
牛俊奇回憶看到那些報道時的感覺,是“不滿和憤怒”,這種感覺決定了他在當時的處理方式,“把兩千多粒花籽拿回家,剩下的花不賣了,都凍死吧!”
回歸:它是“春節綻放的花”
很難壹壹探尋熱衷於君子蘭交易的人們,那時到底如何撫平了心緒。
總之,高價的君子蘭消失了,平價的交易幾乎沒有了,大家的“發財夢”破滅了,全面的審查開始了,個別的倒黴者坐牢了。
這場風波,留給長春的惟壹良性印記,就是有人憑此挖到第壹桶金,從此走上發家之路。這少數幸運兒,卻難彌補這座城市多年後的遺憾。
直到1990年,長春君子蘭交易才漸蘇醒。目前,君子蘭已被長春市定為壹項重點發展產業,其產量和質量均占全國鰲頭。在結束不久的長春君子蘭花展上,長春君子蘭品質被國外專家譽為“世界第壹”。
但是,產業化後的君子蘭,在日趨成熟的市場經濟面前,可能重溫舊日輝煌嗎?
吉林省君子蘭協會副會長郭鳳儀說,“考慮到現在和過去貨幣購買力的差距,君子蘭比那時實際上貶值了大約100倍,我們再不會回到那時候。”
至於在當今的普通民眾心中,君子蘭早不是什麽“綠色的金條”,它是壹種喜歡在春節綻放的花兒,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