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進展順利的時候,幾乎沒有動力去完成這個項目。當危機最終發生時...很難仔細考慮應該采取什麽措施來確保歐元的成功。”歐元區改革的前景可能正如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斯蒂格利茨所說。在歐洲經濟增長乏力,意大利、法國等國民粹勢力回潮的背景下,歐元區進壹步改革難度較大。
歐元在成立之初,就承載了壹個宏大的歷史使命——推動歐洲經濟壹體化,並最終推動歐洲政治壹體化。
歐洲經濟貨幣聯盟的建立與當時的全球政治經濟背景密切相關。在二戰後美蘇兩極格局下,歐洲加強經濟貨幣聯盟是大勢所趨。戰後,蘇聯崛起為世界前兩大國家之壹,不斷擴張其在歐洲的邊界。與此同時,深受戰爭創傷的歐洲國家在世界經濟和政治中的地位日益下降。為了抗衡蘇聯,歐洲只能轉向美國尋求保護。但是,這導致了它和美國的政治不平等。歐洲國家意識到,為了與美蘇競爭,歐洲必須走壹體化的道路。
同時,隨著戰後重建的開啟,生產力大幅提高,客觀上要求歐洲加強區域經濟合作。
1957年3月25日,法國、聯邦德國、意大利、荷蘭、比利時、盧森堡代表簽署了《建立歐洲經濟條約》。條約於1958 65438+10月1日正式生效,標誌著歐洲經濟共同體(EEC)的正式誕生。
在推動經濟壹體化的過程中,歐共體成員逐漸認識到,只有實現貨幣統壹,才能實現真正的經濟壹體化。自此,歐洲開始了漫長的貨幣壹體化進程。
采用統壹貨幣減少了匯率波動,降低了貿易成本,促進了成員國之間的貿易。特拉維夫大學哈羅德·哈托格政府與政策學院政治學系高級講師塔爾·薩德赫(Tal Sadeh)在2013發表的壹篇論文中發現,歐元紙幣和硬幣推出後,即使考慮到2008年金融危機的負面影響,歐元也使其使用者的貨物貿易至少翻了壹番。
此外,由於加入統壹貨幣聯盟後的歐元計價政府債務受到歐元區前景向好的影響,成員國政府發債成本大幅降低。特別是希臘、愛爾蘭等歐元區經濟相對脆弱的外圍國家,可以依靠德國等核心國家強大的主權信用來降低自身的融資成本。例如,意大利10年期債券的收益率在1998 12-1999 1之間下降了96.39%,而西班牙10年期債券的收益率從1995下降到12.2008。然而,德國10年期國債收益率僅從1995年3月的7.188%降至1999年10月的3.63%,而法國則從1995年3月的7.9%降至1999。
發債成本的大幅降低,既促進了歐元區外圍國家的信用繁榮,刺激了其經濟增長,也為這些國家埋下了隱患。德國、法國、荷蘭等北方發達國家的銀行向希臘、西班牙、意大利、葡萄牙大量借貸,催生了這些國家的資產泡沫。另壹方面,受經濟增長刺激,希臘等外圍國家政府增加政府支出,導致其財政赤字大幅增加。雖然《馬斯特裏赫特條約》(簡稱《馬斯特裏赫特條約》)規定各國財政赤字不得超過其國內生產總值的3%,但由於缺乏有效的監督和懲罰機制,各國基本上都沒有遵守這壹規定。希臘財政赤字占GDP的比例從2000年的3.7%上升到2007年的6.5%。
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爆發,多米諾骨牌終於倒下。因為持有大量美國次貸證券,美國次貸危機使得歐洲銀行資產大幅縮水,損失巨大。為了維持金融體系的穩定,各國政府向其銀行系統投入大量資金,銀行的有毒資產被轉移到政府公共賬戶,政府債務急劇上升。此外,由於歐盟的主要貿易夥伴都受到次貸危機的影響,國內外需求的急劇下降導致壹些國家的財政收入下降,進而導致這些國家的財政赤字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例飆升。到2009年,愛爾蘭、希臘、西班牙、意大利和葡萄牙的財政赤字分別飆升至14%、15.6%、11.2%、5.4%和10.2%。
5438年6月+2009年2月,希臘政府承認其總債務達到3000億歐元,占GDP的113%,遠超歐元區政府債務占GDP比例不得超過60%的規定。5438年6月+當年2月,國際三大評級機構相繼下調希臘主權信用評級,希臘出現主權債券難以融資、主權債務難以償還的主權債務危機。自那以後,危機蔓延到了愛爾蘭和葡萄牙,然後是西班牙和意大利。歐債危機全面爆發。
歐債危機是歐元誕生以來遭遇的最大挫折。危機的爆發促使各方對歐元區這個貨幣聯盟進行反思,直指其制度設計上的不足。
首先,歐元區缺乏統壹的財政。統壹的貨幣聯盟需要統壹集中的金融體系與之匹配,但歐元區國家的金融是分散的。19成員國統壹使用歐元,意味著這些國家實行統壹的利率和匯率,使各國失去了根據自身經濟狀況獨立實施貨幣政策的能力。壹方面,危機爆發後,統壹的貨幣政策使得各國無法通過貨幣貶值來刺激出口和提振經濟,也無法利用擴張性的貨幣政策來減輕國內的政府債務負擔。為了拯救經濟,成員國只能采取擴張性的財政政策,導致各國財政赤字和高負債進壹步惡化。另壹方面,如果歐元區實行統壹的財政政策,允許較富裕的成員國將財政轉移到陷入困境的國家,就可以取代不可能的降息,從財政上提振經濟。
“歐債危機的爆發至少暴露了歐元區在制度設計上面臨的兩大挑戰或缺陷。第壹,當外圍國家和中心國家面臨不同的經濟周期時,外圍國家就失去了逆周期調節的貨幣政策工具。與此同時,財政聯盟的缺乏使得中心國家無法向外圍國家進行足夠的轉移支付。這無疑會加劇外圍國家面臨的負面影響。”中國社科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國際投資研究室主任、平安證券首席經濟學家張明在接受界面新聞采訪時表示。
其次,歐元區缺乏金融監管是歐債危機爆發的關鍵原因。根據歐元區1997通過的《穩定與增長公約》,歐元區各國政府財政赤字不得超過當年國內生產總值(GDP)的3%,公共債務不得超過GDP的60%。根據公約,如果壹個國家的財政赤字連續三年超過其國內生產總值的3%,該國將被處以高達其國內生產總值0.5%的罰款。
然而,歐債危機爆發後,人們發現歐元區成員國並沒有遵守上述規定。這主要有兩個原因。壹方面,這壹規則對采取穩健財政政策的國家沒有激勵機制。另壹方面,雖然對違反金融法規的國家有懲罰機制,但卻無法實施,因為制裁和懲罰的實施需要合格的多數票,但歐元區財長卻不願對同行實施制裁。
此外,歐洲央行(ECB)的職能缺陷限制了歐元區的危機預防和應對能力。央行的重要職能是通過“最後貸款人”維持金融體系的穩定,但目前歐洲央行無法行使集中權威的金融監管,也無法為危機提供依據。而且歐洲央行不能直接購買成員國國債,只能從二級市場購買,影響了歐洲央行救助的力度和效果。
也有專家指出,歐元區成員國之間的經濟失衡是歐元區衍生債務等各種問題的最根本原因。歐元區的主要目標之壹是縮小成員國之間的經濟差距,但這壹差距最終被拉大了。原因之壹是歐元導致成員國錯誤的匯率定價。
因為當時德國還在遭受東西統壹的經濟困境,德國馬克疲軟,馬克的價值相對於歐元被低估,德國生產商占據價格優勢。IMF數據顯示,歐元成立時,德國馬克的價值比德國經濟基本面顯示的實際價值低6%左右。同時,受加入歐元大家庭前景的提振,希臘、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等國貨幣相對於歐元被高估,其生產者的價格優勢也喪失殆盡。這樣,德國就成了歐洲的生產國,經常賬戶盈余不斷擴大。希臘等外圍國家已成為德國產品的消費者,它們的經常賬戶赤字正在上升。
2002年,德國、希臘、西班牙、意大利和葡萄牙的經常賬戶盈余分別占1.9%、-6.8%、-3.7%、-0.3%和-8.5%,但2007年分別達到6.7%和-65438+。可以看出,歐元的引入明顯拉大了德國等與邊緣國家的貿易順差。
“盡管全球國際收支失衡在2008年後的十年間明顯緩解,但歐元區內部仍存在嚴重的經常賬戶失衡。德國、荷蘭和其它國家擁有巨額經常賬戶盈余,而南歐國家普遍面臨巨額經常賬戶赤字。目前,歐元區還沒有糾正成員國經常賬戶失衡的機制,尤其是像德國這樣的盈余國家。持續的經常賬戶失衡不僅意味著資源錯配,還會加重赤字國家的債務負擔,最終為債務危機的爆發埋下伏筆。”張明說。
歐債危機後,歐元區為彌補制度缺陷做了很多嘗試。當時,歐元區17國於2010年5月首先成立了法人歐洲金融穩定基金(EFSF),以歐元區成員國的信用為擔保,發行債券融資,向成員國提供緊急貸款。此後,2013年7月,歐盟峰會以歐洲穩定機制(ESM)取代臨時的EFSF,作為穩定歐元和向歐盟成員國提供資金援助的長效機制。
但也有學者指出,無論是臨時性的、EFSF還是長期的ESM,都只是歐元區現有財政體系的紓困機制,而不是向財政聯盟的根本性轉變。歐元區的關鍵變化應該是深化財政聯盟的壹體化。
在深化財政聯盟方面,歐元區也提出了許多建議,包括發行歐洲債券和建立歐洲貨幣基金(EMF),建立歐洲央行前行長特裏謝提出的歐洲財政部,建立法國政府在20世紀60年代提出的“歐元區經濟政府”。然而,由於議員之間無法達成協議,這些建議被擱置。
在2018年2月的歐盟峰會上,歐洲領導人同意在歐元區建立存款保險制度,但前提是意大利和其他歐元區國家解決其不良貸款,這意味著這項改革不會很快發生。他們還同意在歐元區設立財政池,但前提是成員國先減債,這意味著統壹財政能力不會在短時間內完成。他們還同意給予ESM更多的資源和權力,但前提是先解決現有的壞賬問題。這不是短時間能完成的任務。而且這個協議還缺少銀行聯盟、金融聯盟、政治聯盟的建立。因此,它不能改變歐元區的運行。
中國社科院歐洲所經濟研究室研究員李剛在接受界面新聞采訪時表示,以德國為代表的歐元區核心國家堅持認為,歐洲國家實現真正復蘇和持續增長的根本解決方案是推進旨在提高增長能力和經濟效率的結構性改革。但從現實情況來看,歐元區國家的結構性改革步伐相對緩慢。
“這首先是因為歐元區缺乏強硬的政治領導人。其次,結構性改革短期內效果並不明顯。在改革初期,還可能導致經濟增長下降、社會福利水平下降、失業率上升。這些問題會引發不同程度的社會不滿甚至抗議,甚至導致現政府辭職...此外,歐盟和歐洲央行采取的壹些反危機措施緩解了經濟危機的影響,削弱了危機國家進行結構性改革的動力。”他說。
起初,歐元的創始人想象經濟壹體化可以促進政治壹體化,但目前來看,這種邏輯可能行不通。事實上,正是政治、歷史和文化的差異阻止了歐元區的進壹步融合。
李剛認為,歐洲壹體化面臨諸多挑戰,歐元區改革能否推進面臨很大不確定性。首先,英國退出歐盟是歐洲壹體化進程開始以來最嚴重的倒退,會削弱歐盟的政治影響力。其次,歐洲民粹主義和右翼政黨的崛起不利於歐洲壹體化的推進,增加了歐元區改革的摩擦。此外,作為推動歐洲壹體化的“雙核引擎”,盡管德法兩國都支持新壹輪歐元區改革,並對建立歐元區統壹預算和歐洲貨幣基金組織有所了解,但兩國在預算資金、資金援助、條件和具體管理制度等方面仍存在較大差異。
張明預測,未來歐元區擴張速度將放緩,甚至不排除歐元區成員國收縮的可能。“歐元區國家必須加強內部整合。但是,由於壹體化的痛苦過程,歐元區的壹些邊緣國家可能會發現,放棄歐元,重新使用本國貨幣可能是壹個利大於弊的選擇,這些國家可能會選擇退出歐元區。”
但他也表示,雖然歐元區未來可能會變小,但歐元不會消失。歐洲主要國家已經意識到,只有推動歐洲經濟壹體化,才能實現持久和平,維護國際地位,這意味著歐洲貨幣壹體化進程將呈現螺旋式上升的路徑。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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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主權債務危機看歐元區體系的缺陷與改革,蔔永光,龐中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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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希臘:歐元的根本缺陷
歐元仍然脆弱。它能幸存嗎,羅伯特·j·薩繆爾森
歐盟有壹個貨幣問題,米爾頓·埃茲拉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