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正群
放逐不放浪
我很喜歡「放逐」的英文 Exile,五個字母簡潔有力卻又填滿想像。當然 Exile 這個字很多日粉會想到的是「放浪兄弟」,雖然就翻譯上來說並不是那麽準確,但「放逐兄弟」聽起來比較像壹首消極的藍調,可能是迪克牛仔或動力火車的新單曲,講的是兄弟們同時愛上壹個女人的故事。
Exile 正確來說應該是具法律效力的被禁止、驅逐或囚禁在某個遙遠的地方,最好的例子是拿破侖慘遭滑鐵盧後,被英國 *** 流放到非洲西南方的聖海倫納島。雖然不是第壹次被流放島上,但他應該怎麽也沒想到最後會病死他鄉。不過也因為時間太多,他認真寫了壹本關於凱薩的書,也把英文練到能讀英文報紙的程度,怎麽聽起來還是有點勵誌?
所以 Exile 這個字有好幾種解讀,最高級應該就是所謂的自我放逐。自我放逐就像第壹次去醫美,試了才知道有沒有效。我的偶像德佬就曾自我放逐。在經歷連續兩年季後賽的羞辱後,他只想找個沒人認識他的地方放空,於是他找了對他如父親般的恩師 Holger Geschwinder 飛去澳洲。
他們從雪梨出發,租了壹臺四輪傳動吉普車橫越內陸沙漠,累了就紮營,醒了就漫無目的開下去。那段期間德佬不剪發、不剃胡,晚上大口喝威士忌,在營火旁彈吉他,就像回到大學野營那樣把身心還給大地。事實上他們這段放逐的路線,正巧與澳洲原住民在成年時必須行走的心靈之旅雷同,原住民不認為時間是線性的,對他們來說人活在壹個像夢的時光裏(Dreamtime),過去現在和未來同時存在。
而德佬和恩師也這樣忘了時間,在不停的交談與陪伴裏找回初衷。
從冰島回來後我整個人輕松許多,原本沈重的腦袋變得像保麗龍那樣輕飄飄。說不出這趟旅程確切給了我什麽,至少心頭上梗著的結是打開了。這輩子很多麻煩是自找,或是超出我們能控制的,也許每天能對得起自己就好。這道理聽起來像常識,但不靠自己想開還真無法接受。
所謂當局者迷,當我不再迷惑,接下來要應付的是親朋好友心中的疑惑。壹言以蔽之,他們想知道 為什麽在壹起那麽久還會離婚? 親友們通常分為三類:第壹種是想知道但不好意思問;第二種是不想知道因為不好意思問;第三種是直接判定我偷吃被抓到而不用問。
其實困擾我的不是該怎麽解釋,是該不該解釋。 分手或離婚往往不只單壹原因 ,偷吃被抓也是有被原諒的案例,而且就算我把分開的理由條列式做成 Powerpoint 簡報,那又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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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當離婚消息曝光,記者開始打來,我不知所措。不管結婚離婚我從沒對外發任何新聞,除了想保留壹些自己的空間,更覺得沒有向任何人說明的必要。可電話壹直響,敵人都攻到城門外了,我只想到打給修身求救。
電話裏我又慌又忙又口吃地說明正在面對的窘境,我不想也不知道該怎麽跟這些人解釋。「對啊,我們就是離婚啦!怎麽辦呢?還想知道什麽嗎?知道原因就可以交差了事嗎?」我把怒氣發在那通電話裏。修身要我冷靜,這種時候任何情緒都沒有幫助,他要我別接電話也別關機,等記者打給他,他會給個說法。結束對話我的呼吸順多了,但恐慌隨即而來,我無法預測愛講大道理的修身會給什麽說法?
那種感覺就像結婚典禮上邀長官致詞,長官拿起麥克風說他簡短說幾句就好,然後壹發不可收拾的第二道拼盤都上了還不肯放手。第二天新聞出來。修身的說法只有簡單七字, 「相愛容易相處難。」
前些時間才到小日子雜誌的冠吟社長家作客,我和社長的先生威哥壹見如故,幾杯黃湯下肚,聊起對於七言絕句的贊嘆不絕口,短短七字竟能塞進無限可能。譬如「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壹日還。」李白用十四個字將壹天行程交代完畢,然後下壹句用猴子的叫聲塞滿讀者的耳朵和情感。最後壹句「輕舟已過萬重山」讓讀者自行填滿壹葉輕舟之於廣大山河的無窮想像。我和威哥只差沒有拍手叫好。
修身的七言絕句雖然直白,卻留給讀者空間各自解讀,有壹種好像說了但又什麽都沒說的魔力。
威哥是個很酷的爸爸,在管教孩子時的嚴厲和 chill 間有壹條很清楚的線,而且那條線是橡皮筋做的延展性超強,所以他在孩子面前很自在,而且總維持著壹段舒服又有威嚴的距離,我真心羨慕。
同樣讓我羨慕的還有吳定謙和他的爸爸吳 sir。他們父子碰在壹起時像兄弟,開玩笑吐槽什麽都來,可分開時又會在言談間透露對彼此的放不下心。就像那次吳 sir 在演出後臺把我叫去,請我多關心最近過得不太好的兒子。還有那次定謙在餐酒館壹臉酷酷地描述爸爸在家裏滑倒受傷,但眼神裏的焦慮騙不了人。
我和修身的隔閡始終推不開,就算離婚這麽大件事也推不開,所以當事情發生時我沒跟他說,後來他知道了也只是在某天下午打來,開口說著勉勵人心的大道理,然後我就崩潰,告訴他我需要他的聲音,但不需要他的道理。我痛徹心扉地哭,修身在另壹頭無語,直到我稍微緩點他才說:「好了,沒事的,自己多保重。」
我好像比想像的需要父親。
我的自我放逐之旅直到回臺灣的壹個月後才正式結束。那天我和她說好,趁她上班時我回前住的地方把我的東西搬走,我找定謙壹起幫忙。幾個月沒回去,我只顧著被情緒淹沒,呆著,什麽也做不了。細膩的定謙看出我的沒用,很認真地打包所有我要帶走的。我在那個家有自己的房間,裏頭是我的書、我的音樂、我的電腦和樂器,定謙打包的東西後來壹大部分都被我丟了。
幾個小時後我們把最後幾包物品搬上車,定謙從口袋拿出菸,也給我壹根,他讓我先點火。我把打火機還他,才吸壹口就忍不住又哭了。我想到和她辛苦找到那間房子,想到她爸開心地要幫我們付貸款,想到我們吃飽會在附近散步,想到那攤常去的小吃,想到看完演唱會的不歡而散,想到我帶著三件衣服離家出走,然後想到那天我們的自我毀滅。
定謙耐心站在車旁等我發泄,我壹直道歉,他也沒多說什麽,接著陪我去回收廠,與我十八歲之後的人生道別。
從今以後我的人生是壹篇又壹篇的散文,沒有章節,沒有前後呼應,更沒有藏在文法句型裏隱晦的寓意。我只需要將每壹篇寫得滿滿的,讓我的過去、現在、未來同時存在,像壹場夢的時光,不管哀愁或美麗都會在那長出生命。
德佬和恩師橫跨沙漠後回到了雪梨,在那裏他們重整旗鼓前往大堡礁,在海上遊蕩了整整三天。之後他們又飛到紐西蘭野行,看了間歇泉,也看了在壹座火山旁美麗的海灘。這樣還不夠,他們接著飛到大溪地,在當地租了壹間房子,每天就是睡覺、遊泳、在海邊打盹。最後他們又回到澳洲北部,登遍群山美景。
幾年後恩師接受訪問,他說德佬自我放逐的那段時間感受最深的,就是壹天日子有多長,尤其露營的時候得靠日出日落才知道什麽時候該起床,什麽時候該休息。自然主宰壹切,再怎麽勉強也沒用。
我讓自己放逐的那段時間每天日子也是好長,冗長到 *** 脆用酒精催眠,期望時間能走快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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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終沒有完整的跟任何人解釋離婚的原因,歷經幾個月的腦內革命後,連我都不確定真的理由是什麽。後來只要有人問,我都會說那是壹連串的復雜產生的結果,但我承認是我先發難的。就有那麽壹天,我突然覺得那間我們生活的房子讓我窒息,也是那壹天我隨便拿幾件衣服就搬出去了。那以後我們之間又發生壹些事,有我的錯,有她的錯,直到無法挽回。大概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