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的住房公積金政策始於1991年5月,當時上海作為試點城市,引入了新加坡的公積金制度。1994年7月,國務院頒布了《國務院關於深化城鎮住房制度改革的決定》,在全國範圍推行公積金制度。1999年,中央出臺《住房公積金管理條例》,我國的住房公積金制度進入法制化、規範化階段。根據全國住房公積金年度報告,截至2018年末,我國住房公積金累計發放個人住房貸款3334.82萬筆,***計85821.32億元,僅2018年就發放住房公積金個人住房貸款252.58萬筆,支持居民購買首套房216.99萬套,購買二套房35.59萬套。可以說,住房公積金制度在服務居民住房消費上起到了非常積極的作用。
近日,筆者考察了全國和主要城市的公積金賬戶公報,發現了壹些值得關註的現象。
表1是全國各省公積金的繳存余額,全國繳存余額(繳存總額減去提取總額)為57934.88億,貸款余額(發放貸款總額減去貸款回收總額)為49845.75億。也就是說,全國公積金賬戶上有可用資金高達8089.1億元。當然,各地的公積金結余情況差異很大。天津、安徽、重慶的公積金繳存余額減去貸款余額不足10億,但是廣東、山東、河北、湖北、河南的公積金繳存余額減去貸款余額則高達500億以上。
筆者也考察了各省會城市公積金賬戶2019年的基本情況,見表2。表2顯示,除重慶和合肥,絕大部分省會城市的公積金繳存余額均高於貸款余額,有12個省會城市的公積金繳存余額減去貸款余額超過100億,其中成都高達300億,廣州和北京超過500億。此外,表2中最後壹列是各個省會城市2019年公積金的增值收益率,可以看到收益率最高的是上海,為1.9%,最低的是哈爾濱,為0.87%。
表1和表2的數據說明三個問題:
第壹,全國公積金賬戶上有8089億的閑置資金。
這意味著,在滿足了居民的公積金貸款和提取需求之後,有8089億資金都“躺在”公積金的賬戶上。這些資金相當於沈澱的居民收入,即不能用於個人消費,也不能用於個人投資,在當期無法直接進入到本地社會經濟大循環中,可以說這些資金成為了閑置資金。
第二,各地之間的公積金繳存余額和貸款余額有較大差異,壹些省份的公積金繳存余額減去貸款余額很高,但是壹些省份不足10億。
省會城市之間的差異也非常大。那麽怎麽理解不同地區公積金賬戶上的現金充裕程度呢?是不是現金越充裕越好呢?筆者認為並不壹定。公積金賬戶上現金很充足的地區,很有可能是企業繳存的比例過高,或者是公積金貸款的使用比例太低,導致公積金的繳存余額遠高於貸款余額,公積金的使用效率不高。
第三,全國範圍內,公積金資金的增值收益率都很低。
全國公積金2018年度報告中公布的收益率為1.56%,而以上省會城市2019年的收益率平均值也僅為1.53%。
在經濟正常運轉時,公積金賬戶上可用資金的充裕程度對於經濟的影響並不是很大。但是,
在新冠肺炎疫情的沖擊下,全國超過8000億的資金,壹些城市高達數百億的資金都“躺在”公積金賬戶中睡大覺,可以說是寶貴資源的浪費,而且至少在以下三個方面對經濟增長產生負面影響:
首先,抑制了消費。
壹方面,我們看到居民手中無錢或少錢。新冠肺炎疫情導致很多企業停工停產,全球疫情的暴發又導致產業鏈的恢復困難極大,很多企業雖然復工但是“無工可復”,2020年大面積的居民收入下滑幾乎是定局。另壹方面,則是居民在公積金賬戶上的錢拿不出來、不能花。很多地區的公積金提取政策導致居民在公積金賬戶中明明有存款卻不能使用,無法彌補家庭收入下滑帶來的損失。如果這壹部分居民公積金賬戶上的余額可以釋放出來,將可以彌補壹些家庭的收入下滑,同時提振消費。而且,如果這部分資金可以提取,事實上是對居民的變相減稅,因為公積金繳存的部分是免征個稅的。
其次,增加了企業負擔特別是民營企業負擔。
目前公積金的繳納標準在各個地區不同,壹是繳存基數不同,二是企業的繳存比例不同。但壹般而言,各地規定企業的繳存基數不得低於當地最低工資標準,且職工和單位的住房公積金繳存比例不得低於8%。雖然為了節約用工成本,很多民營企業會按照最低標準來繳納,但是從國家公布的公積金年報數據來看,民營企業繳納的公積金比重上升速度很快,見圖1。目前公積金繳存的主力仍是政府部門和國有企業,占比超過50%,但是民營企業繳納的公積金占比從2014年的12.74%上升到2018年的30.8%。這有可能是民營經濟占國民經濟的比重不斷上升導致的,也有可能是由於國家的公積金征收政策收緊導致的。但無論如何,公積金的繳納成為企業用工成本的壹部分,繳納比例越高,企業負擔越重。
圖1:2014-2018年按單位性質分繳存職工人數占比變化
數據來源:《全國住房公積金2018年年度報告》
再次,資金閑置的機會成本很高。
超過8000億的現金在各地的公積金賬戶上只能獲得存款利息、國債利息等,且總體收益率只有1.54%。如果這筆錢能夠停留在企業賬戶上用於投資,或者到居民賬戶上用於家庭理財或是消費,為整體經濟帶來的收益應該遠不止1.54%。
那麽,如果把閑置的公積金賬戶上的資金消化掉壹部分是否會影響公積金貸款的穩定呢?筆者認為,只要合理評估和使用,完全不會影響公積金貸款的正常發放。
筆者做了壹個計算。2018年全國公積金的繳存額(流量)是21055億,提取額(流量)是14740億,這就意味著全國公積金繳存余額在2018年增加了6315億。2018年全國發放個人住房公積金貸款(流量)10219億,回收貸款(流量)5423億,說明全國公積金貸款凈支出4796億。這兩組數據表明,我國公積金2018年繳存余額的增加(6315億)足夠支付公積金貸款的凈支出(4796億),而無需動用全國公積金賬戶上2017年底的閑置資金,全國公積金賬戶上的閑置資金相對於2017年是增加的。
全國2019年的數據暫時還無法搜集到,但我們利用各省會城市2019年的年度公積金報告做了同樣的計算,見表3。表3顯示,2019年,除了蘭州、合肥、哈爾濱、西寧、太原和重慶之外,其余省會城市新增的公積金繳存余額完全可以支付公積金貸款的凈支出,而無需動用這些城市公積金賬戶上2018年底的閑置資金,這些地區的公積金賬戶上的閑置資金相對於2018年是增加的。
這也就是說,對於公積金賬戶上資金充裕的地區而言,即使壹次性消化掉50%甚至更多的閑置資金,也不會影響公積金貸款的發放。為此,
筆者建議,公積金政策至少可以嘗試以下幾個方向的改革:
第壹,對於公積金賬戶充裕的地區,提高職工公積金住房貸款的額度。表4是各省會城市的公積金貸款最高額度。表4中可以看到絕大部分省會城市的公積金貸款額在70萬及以下。這些城市中,只有銀川、烏魯木齊、貴陽、長春、西寧和沈陽房屋的均價在1萬元/平米以下,天津、福州、杭州、南京房屋均價在2萬-3萬元/平方米,廣州超過3萬元/平方米,上海和北京則超過5萬元/平方米。這些房價數據只是整個市轄區的均價,包括很多遠城區的房價,中心城區的房價遠高於平均價格。很多居民特別是省會城市的居民如果想在中心城區購買壹套100平方米左右的房產,70萬元的貸款額度只能占到房屋總價的兩成-三成。因此,公積金賬戶上閑置資金較多且房價較高的地區可以考慮提高公積金貸款最高額度,減輕居民還貸壓力,釋放居民消費力。
第二,對於公積金賬戶上閑置資金較多的地區,也可以適當降低企業的繳存比例和繳存基數,降低企業的負擔。
很多企業由於疫情影響在停工停產期間毫無收入,國內疫情結束之後,企業又受到國內和國外需求端萎縮的影響,訂單大幅下滑,用工成本負擔很重。建議政府降低企業特別是民營企業的公積金繳存額,也可以在壹定程度上減輕民營企業的負擔。
第三,放寬公積金提取政策。還有壹部分居民無購房需求或者被限購,但是他們的公積金賬戶上有壹定余額。
然而,在絕大部分地區的公積金提取政策規定下,這些居民很可能需要等到退休、離職才可以提取賬戶余額,這等於強制性的居民儲蓄,而這壹儲蓄的利率又極低。這種做法不僅減少了居民的當期消費,而且還降低了居民的財富總額(居民自己理財、投資或存定期存款的收益較高)。考慮到疫情對居民收入和消費的負向沖擊很大,對於公積金賬戶充裕的地區,應當放寬居民提取公積金的條件,允許居民按月提取壹定比例的賬戶余額,提高居民的當期可支配收入,提振居民消費。
如果能夠在2020年壹次性釋放出我國公積金賬戶上壹半的閑置資金(根據2018年計算的數據是4044.55億),相當於給居民增加了收入或者給企業減輕了負擔,那麽再加上消費乘數效應和投資乘數效應,或許可以帶動近萬億的GDP和新增上百萬的工作崗位。
(作者羅知為武漢大學新民營經濟研究中心主任、經濟系主任、教授,感謝趙品鈞和王新雅同學對本文提供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