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魏國的五銖錢,在形制上完全模仿漢五銖錢,只有極細微的差別。怎麽辨別魏五銖錢?這問題,大概就連馬未都先生也很頭疼。
我們再來看看《三國演義》裏最“仁義”的劉備。
劉備摔孩子——收買人心,但那收買的是趙子龍的人心,對老百姓,他不大在乎。他在攻取巴蜀的時候,軍用不足,就開始打老百姓腰包的主意,鑄造了“直百五銖”,壹錢頂壹百錢。這壹家夥就把軍用湊足了。
後來劉備在巴蜀也稱了帝,自號“漢”——這已經是第三茬“漢朝”了,後世稱之為“蜀漢”。蜀漢的貨幣,除了“直百五銖”繼續流通外,還有其他的貨幣,也是壹錢頂壹百錢,名目有“太平百錢”、“定平壹百”等,都是大錢。看它們的名稱就知道,鑄錢的動機壓根就不懷好意。在劉備統治地區所鑄的錢中,有壹種錢很有歷史意義,就是“犍為五銖”。 “犍為”兩字,要念成“錢為”,是四川的壹個地名。犍為當時是巴蜀的商業中心。當地所鑄的錢背後有壹個“為”字。這是我國方孔圓錢中最早鑄有地名的錢幣。這種“犍為五銖”,也是壹當百的“大錢”,而且逐漸減重,越鑄越輕。
鑄大錢,實際上就是將正在流通的那些貨幣貶值。
這裏給大家解釋壹下:比方民間的資金總量有壹萬錢,我劉備鑄壹個大錢,規定能換妳老百姓壹百錢,那麽我只要投壹點資,鑄壹百個大錢,就等於也擁有了壹萬錢。可是社會財富並沒有因此而增加壹萬錢。
放心,我忙乎這壹通,不可能是跟妳們搞了壹場“零和博弈”。等到我鑄造的大錢全部進入流通時(兌換五銖錢或者購物),妳老百姓手中的那壹萬錢,就等於貶值了壹半。而貶掉的價值,是不會蒸發的。到哪兒去了?到我劉玄德的腰包裏來了。這是多好的幻術,財富真就能無中生有。
劉備的“直百五銖”壹開始還鑄得挺大,壹枚有8克以上,後來因為要節省,越鑄越小,到最後竟然只有0.5克,連壹銖的分量都不夠了。可是他在鑄錢時,還是感到原料嚴重不足——小國寡民嘛,資源有限。於是下令把民間的銅床架子也都毀了,統統拿來鑄錢——咱們砸鍋賣鐵,也要跟姓曹的鬥。
說完了其實並不仁義的劉備,咱們再來看東吳。
東吳就更厲害了,孫權鑄的錢,叫“大泉五百”,壹錢頂五百錢。當時鑄錢也是銅不夠用,孫權就命令民間獻銅,酌量付給報酬。後來越搞越厲害,又出了“大泉當千”、“大泉二千”和“大泉五千”,老百姓滿手都是大錢,找零都沒法找。再說,好好的五銖錢,就換成這些“冤大頭”回來,誰幹?東吳的百姓尤其是商人反應激烈,堅決抵制,就是不用妳這個“大泉”。
孫權還算明智,見此情況,下詔不再鑄大錢。已流入民間的大錢繳還官府,官府按比值兌換五銖錢,以此來減緩官民對立情緒。但政府有時候也會裝聾作啞,實際上有很多大錢並沒有被收回。
蜀、吳的領袖在鑄大錢的時候,總要有個堂皇理由,不然就很顯得自己太無賴了。鑄大錢的理由當然有,就是小錢不值錢以後,用起來太不方便了。經過黃巾、董卓戰亂,處處經濟雕敝,五銖錢隨之狂貶,百姓去買壹點東西,要背上壹麻袋錢。當然了,蜀、吳鑄大錢的初衷,除了想搜刮點民財外,可能也真的有想方便流通的壹面。但是只要鑄壹次大錢,老百姓就要被剝壹層皮,這是鐵定的。
那時候的“撲滿”,可能都沒人用了。妳存進去壹百錢,放上壹百天,錢沒變,市場的東西也沒變,可是等妳取出錢來想買東西時,壹百錢就只能頂壹個錢用了。越窮,就越買不起;越買不起,過壹段時間就更窮——這就是傻瓜才存錢的道理。人們寧肯把錢拿去幹更傻的事,也不願意存錢。
獲得諾獎的美國經濟學家米爾頓·弗裏德曼(Milton Friedman),有個論斷說得好:“人類應該汲取的真正教訓是:政府讓他們失望。貨幣體系的管理不當,才是引發大蕭條的元兇。”得過諾獎的,說話就是具有普世價值。漢末的情況豈止是政府“管理不當”,而是政府在玩貨幣幻術,公然搶百姓的錢。
漢末以後,五銖錢可謂命途多舛,名義上還存在,其實質量大大下降,政府只是利用它以往的好名聲而已。三國歸晉以後,在很多時候,形形色色的“五銖錢”因為貶值,甚至沒辦法流通。看出規律來沒有?中央財政壹危機,執政者就搞貨幣貶值,爭鑄“惡錢”,實不抵值。投入流通後,中央財政憑空增加,百姓存款無形減少,因此人民極其厭惡“惡錢”。
老百姓為了應對貨幣貶值,就大量使用價值比較穩定的絹,來充作代金券。絹是論匹計算的,不用剪裁。無論官府還是民間,買賣、計價、賞賜、借貸,甚至行賄受賄,大家都用絹。這好歹解決了問題,但唯壹的遺憾是行賄時比較麻煩,不好藏著掖著。
看吧,歷史不都是時時刻刻在前進,有時候它會大踏步倒退。現在,就是又退回到神農氏時代了,統治者的孽,不小啊。
《三國誌》裏有記載:那時候買賣人口,壹個人值16匹絹;但是名貴的寵物狗,壹只就值好幾千匹絹。
曹操很關懷貧困兒童
寂寞東漢在三大梟雄的瓜分下,演出了壹場盛大的末世狂歡,終於壽終正寢了,留下了壹個繚繞千年的“漢”字。
這個王朝,不比西漢那樣威震歐亞,但在金融信貸方面,也還是有建樹的。這壹點,並沒被歷史所湮沒。說起來,東漢對貧民的賑濟政策相當優惠,就這點說,它是個好王朝。
漢章帝時代,朝廷曾下令,讓各個郡國招募無地農民,集中到土地肥沃的公田去耕種,官府不僅把這些公田無償賜給他們,還貸給他們種子、口糧和農具。在稅收方面,免田稅五年,免人頭稅三年。妳們就放心種地吧——農民若不能安心種地,說出花兒來也不能算是盛世。後面還有幾位皇帝,也曾賑濟過鰥寡孤獨的貧民和逃荒的流民,貸給了種子和糧食。最後,幫助皇帝做好事的,還有曹操——曹丞相。
傳統戲劇舞臺上的白臉奸臣曹操,在現實中也不見得是“寧我負天下人,勿使天下人負我”的狠毒角色。他在漢獻帝時代,曾下令,凡是12歲以下因家貧不能養活的苦孩子,壹律“隨口給貸”,有壹個救濟壹個。這可不是蜻蜓點水式的作秀,而是按戶排查,實打實地扶貧。
放貸是東漢朝廷的慈善行為,這毫無疑義。至於當時的地方政府是否可以放貸,史無明載,只是記載了有的王侯或地方官曾因貸款給貧民而遭到處罰。這是怎麽回事?究竟是根本就不準地方官放貸呢,還是因為他們收了人家的利息而被罰?專家們也搞不清了。
不過,那時候的皇帝雖然心腸軟,富商們卻沒有那麽慈悲——錢,我有很多,都放在家裏。可是它們擱著不能下蛋呀,要實現利益最大化,就只有放高利貸。東漢的高利貸,比西漢更甚。
有壹位議事郎桓譚,曾上書皇帝說:“如今富商大賈多放債,中產階級子弟(中家子弟)為他們效勞,奔走猶如臣仆,從中分成,個個都像王侯壹樣富。”(《後漢書》)這與西漢不同,西漢是王侯貴族幫富商牽線放債、討債,東漢是中等之家的子弟充當了這個角色。
想想吧,為富商跑腿的,都能富比王侯,那大商人得有多富?恐怕不派調查組是查不清楚的了。
東漢還有壹個現象比較特殊,就是出現了“官負民債”。事情起源於朝廷和羌族開戰,壹打就是好多年,軍費開支上百“億”計。這場戰爭,從開國後第六年就打,斷斷續續打到末代的漢靈帝。壹***是155年。羌族是古代西北地區的壹個民族,分布在湟水流域及甘南、川西和青藏高原,以遊牧為主,也從事農業。西漢初,羌族臣服於匈奴,與漢為敵,漢武帝派名將霍去病,把他們基本給降服了。
後來王莽篡政,用了法子徹底擺平了羌族各部首領。羌族不知為什麽,獨服王莽,王莽壹死,就開始反叛。此後,據守西海(今青海湖)壹帶抗拒漢朝,西北從此不得安寧。史書上,關於西北戰場“殺八千”、“斬四千”、“官軍死二千”之類的記載比比皆是。戰爭就是燒錢,太平盛世也禁不起這麽長年累月地燒,朝廷的內囊漸漸空了,就向王侯、官僚借錢。在中國歷史上,第壹次出現了“國債”。
借錢來打仗,也是死要面子的事。而且借錢就像吸鴉片,嘗到甜頭就上癮,當時國家舉債達“數百萬萬錢”。皇帝想出的借錢名堂也多,壹會兒向王侯借“國租”壹年,壹會兒向全國富戶每家借壹千錢,壹會兒又向公卿以下所有官員借俸祿(停發工資)。所謂“大河有水小河滿”,那是自然現象。放在社會現象上,就正好是擰著的,實際上是“大河水滿,是因小河被抽幹”。
後來的幾個皇帝大概是這麽想的:反正王侯官僚搜刮有道,妳們摟來的錢,也借給國家花花吧。官府伸手借錢,也啟發了王侯貴族,他們便也向平民借錢。早在東漢第二個皇帝漢明帝時期,法制很嚴,貴族沒有敢向民間借債的。後來法律松弛,王侯貴戚動不動就負債千萬,借了就不還,成了誰也碰不得的“超級楊白勞”。債主來要錢,他們還派出狗腿子毆擊,甚至有把人打死的。
漢家天下,壹代不如壹代啦。
就這樣,壹場“百年戰爭”打完,基本上也就把東漢給拖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