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情況下,人們對中國的發展前景感到擔憂。特別是在國外,有壹派思想認為中國經濟增速放緩是中國經濟體制內部結構性原因造成的,而解決那些內部原因是相當困難的,因為涉及到結構性改革,從國外經驗來看很難實施。
根據這壹判斷,中國經濟增速將繼續下降,這可能導致改革開放30多年來積累的矛盾全面爆發,並由此認為中國經濟的崩潰不可避免。當然這是極端的,但是還是有很多人非常擔心中國的未來。
作為壹個發展中國家,按照發達國家的標準,中國的制度肯定是落後的。中國還是壹個轉型中的國家,必然會有制度上的扭曲,這兩點都不能否認。從標準論的角度來看,制度的落後和扭曲也必須付出壹定的代價。
作為壹個轉型經濟體和發展中經濟體,不可否認,中國的體制機制存在許多需要完善的問題。但我個人認為2010壹季度以來的增速下滑,多是外部和周期性原因造成的。
最明顯的原因是:中國2010.4%,2011 9.3%,2012 7.7%,2013 7.7%。與此同時,印度呢?00年2010.1%,201年7.1%,2012年5.3%,2013年只有4.9%,跟我們壹樣下跌。
再看同為金磚四國之壹的巴西,2010年增速7.5%,2011年接近崩潰,2.7%。2012徹底崩盤,漲幅只有0.9%,2013才恢復到2.2%。增長趨勢和我們壹樣,下滑速度比我們嚴重。同樣,也不能說中國衰落是因為我們的體制機制,體制機制把巴西拉得更低。
新興市場經濟體就有這樣的體制機制問題。壹些高收入高表現的經濟體,比如韓國,2010年增速6.3%,2016.7%,2012年只有2%,2013年略有回升。既然是高收入經濟體,按理說制度問題很少,但是韓國的表現和我們壹模壹樣,下滑的幅度也比我們差。
新加坡是壹個神奇的國家。它是亞洲唯壹壹個人均收入超過美國的國家。也是二戰後為數不多的從中等收入走向高收入並超過美國的國家。其2010年增長率為14.8%,20112年為5.0%,屬於暴跌,1.3%。2013恢復到3.7%。從這些高表現的經濟體來看,他們的發展趨勢和我們壹樣,下滑比我們更厲害。
全球經濟下滑也是同樣的外因。
唯壹能真正解釋這些國家2010以後增長表現的,壹定是壹些外部因素。只要冷靜思考,就不難理解。
原因是2008年國際經濟危機以來,發達國家還沒有完全復蘇,尤其是美國和歐洲,日本從1991泡沫經濟破滅以來壹直疲軟,2012年實施安倍經濟學,但實際上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實體經濟的增長還沒有恢復。這些高收入經濟體的經濟總量占世界GDP的近50%。在上述這些中等發達國家和高績效國家,出口如此重要,以至於在拉動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中,出口跑得很慢。
第二個驅動因素是投資。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後,各國都采取積極的財政擴張政策支持投資。四、五年後,這些項目已基本完成。如果沒有新項目跟上,外部環境不好,投資增速肯定下降,第二駕馬車也跑得慢。
第三駕馬車是消費,中國的消費仍然是各國中最強的,所以我們保持了7%以上的增速,比他們好。他們的消費增長比我們慢,所以比我們跌得多。
我堅持20年8%的增長潛力。
既然增速放緩是外部因素造成的,那麽如何應對呢?這涉及到對未來增長潛力的判斷,還要看未來經濟增長目標和實際動員條件。為什麽其他專家對潛在增長力的普遍看法和評價比我給出的要低很多?最主要的悲觀論調是,中國連續35年9.8%的增長率是人類經濟史上從未有過的。其他快速增長的經濟體,包括東亞的奇跡,通常在20年後降至7%以下。認為中國已經高速增長了35年,不可能不降到7%以下。
另壹種觀點認為,從二戰後的歷史經驗來看,如果壹個國家的人均收入按照1.990的購買力平價達到1.1.000萬美元,經濟增長率就會全部下降,包括德國、日本和亞洲四小龍,中國也不例外。
我不同意上述觀點,主要是因為經濟的持續增長必須依靠不斷的技術創新、產業升級和勞動生產率的不斷提高。發達國家的工業技術處於世界前列,技術創新和產業升級必須靠自己發明。它們是如何被發明出來的?這項發明的投資很大,風險也很高。所以發達國家人均收入保持了2%的增長100多年,人口增長不到壹個百分點,經濟保持了3%左右的增長。
發展中國家有技術借鑒、引進、模仿和集成的可能性,因此技術創新產業升級的成本和風險要小得多。從壹些表現較好的國家來看,依靠後發優勢可以實現7%甚至更高的經濟增長。我們的潛力用了35年,落後的優勢有多大?後發優勢有多大,不在於用了35年,也不在於絕對收入水平。實際上取決於與發達國家的產業和技術差距有多大。
如何衡量壹個國家與發達國家的工業技術差距?我覺得有壹個不準確但相對較好的指標,就是按購買力平價計算的人均收入水平。
人均收入水平反映了人均勞動生產率水平,人均勞動生產率水平反映了平均技術和平均工業水平。人均收入與發達國家的差距實際上反映了勞動生產率與發達國家的差距,即平均技術和工業與發達國家的差距。這個差距越大,後發優勢的潛力就越大。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不同意用絕對收入水平來衡量增長潛力。同樣,按照1.990的購買力平價計算的1.1.000美元,在德國分別達到1.967和1.968。當時德國的人均收入已經是美國的65%。日本是1971達到的,當時人均收入是美國的60%;韓國、中國、臺灣省等。在90年代中期實現了這個目標,當時人均收入達到美國的50%左右。
但根據2008年的最新數字,我們的人均收入水平只有美國的21%,即使達到65438美元+0.1萬,也達不到美國的30%。在同樣的絕對收入水平下,與高速增長的國家相比,我們與發達國家的差距要大得多,也就意味著我們後發優勢要大得多。
2008年,中國人均收入為美國的21%,同壹水平下,日本從1951到1971,年均增長9.2%。從1967到1987,新加坡過去20年年均增長8.6%。中國臺灣省從1975到1995,20年間年增長率為8.3%;從1977到1997,韓國20年年均增長7.6%。這些東亞經濟體利用了自己的落後,在人均收入與美國相比只有21%的情況下,在20年內實現了7.6%到9.2%的增長率。
既然它們可以實現,對我們來說也是可能的。從2008年開始,中國應該有20年8%的增長潛力。
實現8%經濟增長的條件
有了這樣的增長潛力,未來幾年的增長目標。
首先要認識到,未來對外出口和外需很可能緩慢增長。發達國家可能很難進行結構性改革,恢復到2008年危機前的正常經濟增長,因為過去壹般的金融危機只發生在壹個國家和壹個地區。
IMF的政策建議和措施是:結構性改革、貨幣貶值和短期援助。結構性改革需要減少福利、支出和金融去杠桿化。這些措施的短期影響將減少投資和消費,經濟增長將放緩,失業率將上升。所以依靠貨幣貶值,增加出口,增加就業來對沖。
貶值政策生效還需要壹段時間,所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會給它壹筆貸款,讓它在短期內度過難關。通過貶值為結構改革創造空間現在不能用,因為發達國家同時在經歷危機,它們的產品在國際上競爭。誰想通過貨幣貶值為結構性改革創造條件,誰就必然導致競爭性貶值,結果誰也難以通過貨幣貶值增加出口。
如果不能進行結構性改革,經濟將長期疲軟,失業率高,收入增長緩慢,需求增長緩慢,這將影響我們出口的增長。因此,未來中國的經濟增長只能更多地依靠內需。
中國有更好的條件擴大內需。從投資的角度來看,中國的產業可以利用後發優勢不斷升級。即使現在的行業產能過剩,產業升級的空間還是很大的,有很多很好的投資機會。基礎設施也是如此。中國的基礎設施這幾年做得不錯,但是大部分是從壹個城市連接到另壹個城市,城市內部的基礎設施還有很多瓶頸。第三是環保,環境改善也需要投入。而且城市化也需要投資。這些都是經濟回報和社會回報都很好的投資領域,這是中國和發達國家最大的區別。
發達國家經濟增長乏力,由於其產業已經處於世界前列,很難找到好的投資機會;基礎設施比較完善,雖然可能老化,但都在;環境也不錯,城市化已經完成,經濟疲軟很難找到好的投資機會。
有很好的投資機會,壹定要有足夠的資源去投資,對我們來說也是比較好的。各級政府積累的財政赤字只占GDP的40%到50%,有人說接近50%,但事實就是如此。相對於發達國家和其他發展中國家普遍超過100%的情況,我們的情況要好得多。
國外的財政赤字通常用於支持消費,而我們的財政赤字主要用於投資,形成資產,我們的赤字都是內債而不是外債,所以我們的財政狀況相對較好。同時,中國的私人儲蓄也比較高,約占GDP的50%。
此外,投資不僅需要國內資源,還需要外匯來進口原材料、機器設備、技術等。中國有4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充足的投資資源不同於其他發展中國家。其他發展中國家也有良好的投資機會,但其投資資源往往受到高財政赤字、低私人儲蓄和外匯儲備不足的限制。
國內外壹些學者認為,中國經濟增長方式需要從投資驅動型向消費驅動型轉變。我不太同意這個觀點。我認為,中國仍然必須利用有利條件,在能夠提高生產率水平的投資基礎上刺激經濟增長。投資將創造就業和增長,有了就業,消費就會增加。項目建成後,生產力水平提高了,收入增加了,可以增加投資和消費。這就是可持續發展模式。
把目標定在7.0% ~ 7.5%。
考慮到以上因素,我前段時間提出,明年和“十三五”時期中國經濟增長的合適目標是7.0%-7.5%之間。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有8%的增長潛力,啟動內需的條件比較好,無論是投資領域還是投資資源。如果能實現這種增長水平,就業問題將得到更好的解決,這也有利於金融安全。
李總理提到,中國的經濟工作不僅僅是增長速度,更多的是收入增長和就業率。目前就業率看起來還可以,但要考慮到即使短期內經濟增速放緩,盈利能力比較差,壹般企業如果對未來預期樂觀,也不會隨意辭退工人。但如果未來增長不樂觀,企業不盈利,可能會突然破產,失業率會快速上升。因此,將增長目標定在7%以上有利於維持就業形勢。
第二,資金安全的考慮。如果經濟增速下降太多,由於大部分企業依賴銀行貸款進行投資,除了突然失業外,銀行的壞賬和壞賬也可能突然大量增加。7.0% ~ 7.5%的中高增速,有助於穩定就業和金融。
7.0% ~ 7.5%的增速也有利於實現十八大提出的到2020年翻壹番的兩個目標。就GDP在2010的基礎上翻壹番來說,前幾年增長比較快,所以2014到2020年6.8%的增速就夠了。
但第二個目標是城鄉居民收入增長在2010的基礎上翻壹番。我們的人口增長率大概是0.5%,所以加起來是7.3%。增長目標定在7.0% ~ 7.5%。外部經濟好的時候增速接近7.5%,外部經濟差的時候增速接近7%,那麽未來6年的平均增速可能接近7.3%,有利於十八大提出的兩個翻番目標的實現。
壹些體制問題必須解決。
就有利的投資條件和增長潛力而言,要實現7.0%~7.5%的中高速增長目標,還必須解決壹些體制機制問題,特別是可能影響社會穩定的問題。最重要的是什麽?收入分配、腐敗和環境。收入分配不均和腐敗讓中低收入者不滿;環境問題大家都不開心,尤其是高收入人群,讓大家都不開心。
我們必須現實地看待環境問題。我們的環境有改善的空間,但環境問題主要與我們處於發展階段有關。目前我們還處於制造階段。與農業或服務業階段相比,能源使用和排放密度以及汙染程度會更高。高收入國家都經歷過這個階段,我們大概也不能跳過。
當然現在的技術比過去好,如果環保執法到位,環境問題可以部分緩解。只有進入高收入和服務業階段,降低能源使用和排放密度,解決更多的資源,才能從根本上解決環境問題。
收入分配和腐敗問題主要是因為中國的改革是以雙軌和漸進的方式進行的。為了保護和補貼在開放和競爭的市場中缺乏生存能力的大型國有企業,轉型期間要素市場存在許多扭曲的做法。
這些做法包括:采取大銀行和股市主導的金融體系,實施金融抑制,人為壓低利率;資源稅費實行低價;再加上壹些行業的壟斷。這就補貼了壹些大型的資本密集型企業,以前是國企,現在包括很多私企。保護補貼的結果壹方面惡化了收入分配,另壹方面滋生了尋租和腐敗。
如何解決這些問題?那就是與時俱進深化改革。在1980年代和1990年代之前,這些制度被扭曲,以保護和補貼那些侵犯其比較優勢和沒有生存能力的企業。然而,我們現在是壹個中上收入國家。很多過去不符合比較優勢的行業,現在已經符合比較優勢了。企業已經具備了在開放競爭的市場中生存的能力。以前保護補貼是雪中送炭,現在變成了錦上添花。
因此,按照十八大提出的深化要素市場改革,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消除保護補貼的價格扭曲。這樣,收入分配不均和腐敗的問題可以通過采取激進的方法得到更好的解決。
挖掘中國經濟增長潛力,既要建立有效的市場體系,又要讓政府發揮大有可為的作用,按照比較優勢發展,提高經濟競爭力,充分利用後發優勢潛力。
經濟發展本身是壹個動態的結構變化過程。第壹個吃螃蟹的先行者必須得到風險和外部性的補償,各種相應的基礎設施,包括硬基礎設施和軟制度環境,也必須不斷完善。政府必須在這兩方面扮演積極的角色。這些都是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的全面深化市場體制改革,建立有效市場,政府發揮好作用的精髓。
現在的改革不比1980-90年代難。
最後,我想強調壹點,目前的問題很多,但是從我20多年中國改革討論的經驗來看,好像每年都是這樣。以前解決的問題現在看起來相對容易,總覺得現在的問題比過去難。然而,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裏,我們從未感到輕松。其實每壹年都不容易。老問題解決了,總會有新問題。
面對新的問題,還是要以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態度去面對。我們必須了解問題的真正原因是什麽,解決這些問題的有利條件是什麽,現在無法克服的困難是什麽。同時,我們應該探索促進經濟增長的有利條件。經濟發展後,可以創造條件解決以前解決不了的問題。
以國企改革為例。在80年代和90年代,如果我們不采取漸進的雙軌方式,結果將是類似蘇聯和東歐的情況,經濟崩潰,停滯和危機不斷。而且,為了國防安全,我們離不開那些大企業。
今天的俄羅斯為什麽敢在烏克蘭問題上挑戰歐美,就是因為它有那些國防工業。過去,那些國防工業是國有的,但現在它們被八個壟斷集團所擁有。根據各種實證研究發現,俄羅斯對八大壟斷集團的保護和補貼比以前多了,但效率其實更差了。
當然,中國的國企也應該改革,但是要找出那些對國企的保護性補貼的原因。很多人認為是國有,但是從《中國奇跡》這本書的分析可以看出,過去國有企業的主要問題是有政策性負擔,包括戰略負擔和社會負擔。如果不消除這兩個包袱,國企即使是私企,效率也會很低。而且,有了政策性負擔,還會有政策性補貼。在有政策補貼的情況下,私企的尋租熱情實際上可能比國企更高。
現在情況變了。許多資本密集型產業已經從違背中國的比較優勢轉變為符合中國的比較優勢。大企業從無生存能力變成有生存能力,政策包袱沒了。所以政策補貼也可以取消。
所以國企改革應該不會比八九十年代難,應該怎麽進行?我們還是要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地解決問題,而不是簡單地用壹些現有的理論框架。(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名譽院長林毅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