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洛伊的神話如何變成真實的歷史

從18世紀開始，西歐國家興起了壹股「 ”希臘熱”，古希臘文化被看成是「 ”古代文明的高峰”，「 ”歐洲文明的先驅和源泉”。歐洲人已經不滿足於閱讀《荷馬史詩》這樣的傳奇史詩，而是期望從地下找到那些史詩中的傳奇…… 挖過頭的特洛伊如今的大英博物館裏固然充斥著來自古希臘的文物，但更多關於古代希臘的記載依舊無跡可尋，其中就包括那個著名的「 ”特洛伊王國”。《荷馬史詩》不但為特洛伊的陷落創作了神奇的「 ”木馬計”傳說，還為這場給戰爭中的英雄們尋找到了壹個漂亮的借口，所以才有了「 ”人世間最美麗的女人”——海倫。大英博物館但是，早在古典世界衰亡後，對《荷馬史詩》真實性的信念就已破滅。18和19世紀的大多數研究者認為，這部傳奇史詩中那些富麗的城市、堅固的城堡和激烈的戰爭都是無稽之談。1846年，希臘歷史學家喬治·格羅特教授甚至哀嘆，「 ”除開沒有任何獨立證據的古代史詩本身外，我們壹無所有……” 荷馬像令人感慨的是，將希臘歷史從虛無中「 ”拯救”出來的「 ”救世主”不是專業的考古家或歷史學者，而是壹位德國商人——海因裏希?施裏曼（1822-1890年）。他從童年起就熟讀《荷馬史詩》，對其中描述的特洛伊戰爭深信不疑，並立誌日後壹定要去尋找特洛伊古戰場，這種「 ”信古”熱忱終伴其壹生而未泯。他曾在雜貨店學徒，在船上作過服務生和記帳員，後又經商致富。36歲起，他傾其所有，開始尋找傳說中的特洛伊城。傳說中的特洛伊木馬 1868年8月14日，施裏曼來到了奧斯曼帝國統治下的小亞細亞的西南部———被土耳其人稱之為希薩利克的廢墟（Issarlik）。希薩利克小丘的平頂是個長方形的臺地，兩邊各長234.39米；在山丘頂部的表面，依稀可以辨出古代建築的壹些痕跡。這壹切都使施裏曼相信，自己要尋找的特洛伊城就在這裏。他在當天的日記裏興奮地寫道，「 ”放眼四周，冥冥之中似乎看到下面希臘人的船隊、營寨和公民大會兩個小時的時間，《伊利亞特記》中的主要情節壹幕幕在眼前閃過……”。特洛伊遺跡位置 1871年，施裏曼終於在希薩利克開始了期待已久的發掘。他對《荷馬史詩》的迷信可以說是達到了狂熱的程度，按照荷馬的說法，雅典娜神廟建在特洛伊城的最高處，所以施裏曼從壹開始就指揮工人從山丘的中央挖起，因為他相信，這裏應該是雅典娜神廟的位置。用今天的考古眼光來看，施裏曼的這種直接闖入遺址中心的做法堪稱野蠻，但在當時卻使他獲得了最大的收益。就在距離地面幾英尺的地方，施裏曼發掘出了壹處古羅馬時代的遺址。令他震驚的是，這些廢墟之下還有別的廢墟。這座山丘好似壹個碩大無朋的洋蔥頭，自己正著手把它壹層層剝開。每壹層似乎都有不同時代的居民生活過。人民在這兒生活和死亡，城市在這兒興建和雕零。每天都有新的驚人發現。在壹座地下古建築物的圍墻附近，施裏曼掘出了大量珍貴的金銀制作器皿，僅壹頂金冕就由16353個金片和金箔組成。於是他興奮地宣布，他發現了特洛伊國王普裏阿姆的寶藏！可惜施裏曼至死不知，他挖過了頭，那頂金冕的主人所生活的時代，比《荷馬史詩》提到的特洛伊戰爭還要早壹千年！特洛伊遺跡施裏曼的好運氣有些人壹生顯赫，運氣好得令人難以置信。海因裏希?施裏曼就是如此。找到特洛伊遺址之後，他又將目光轉向了《荷馬史詩》中遠征特洛伊的希臘聯軍統帥阿伽門農的首都邁錫尼。阿伽門農國王為參加對特洛伊的圍攻而離國十年，他的部將艾吉斯圖斯趁機勾引了王後，並在阿伽門農返國時在接風宴會上殺死了他……這大概算得上是半傳奇性的古希臘史中最陰暗可怖的章節之壹。與深埋地下的特洛伊不同，地處伯羅奔尼撒半島的遺址位置相當醒目，它那雄偉的城墻的殘跡建築在壹個高丘上，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看到。城堡的正門被稱為「 ”獅子門”，建於公元前1300年左右。雖然邁錫尼城堡已成廢墟，但這個莊嚴肅穆的城門，歷經3000年的風吹雨刮，依舊巍然屹立。公元前2世紀的希臘歷史學家波桑尼阿斯在自己的遊記裏也記錄了壹段關於邁錫尼的描述：「 ”邁錫尼的壹部分城墻和獅子門至今仍然留存下來……邁錫尼的廢墟中有……阿伽門農的陵墓……”只不過，到了19世紀，這個地方滿目都是矮小的灌木林。希臘的農民在這山坡頂上放羊，他們既不知道阿伽門農，也不知道邁錫尼。獅子門但施裏曼堅信波桑尼阿斯的記載是真實的。1876年，他指揮工人在邁錫尼城堡廢墟之內的壹片荒坡上開始了發掘。在出土了大量瓶罐以後的第壹個重大發現，是壹個奇特的圓形結構，由兩排直立的石板組成。施裏曼立刻認為這是邁錫尼城元老們的座席。他馬上想起了波桑尼阿斯的另壹句話，「 ”英雄們的墳墓正處於會場中間。”就像找到「 ”普裏阿姆的寶藏”時壹樣，施裏曼自信自己已經站在阿伽門農的墳墓上方。再挖不久，施裏曼發現了壹座圓形石祭臺，祭臺四周是「 ”井”字形通道。施裏曼判定：其用途是讓祭祀的血由此處流走，以供地下的死者享受。因此，在這塊地下面，透過壹定深度，肯定是墳墓。他的預感又壹次靈驗了。在接下來的發掘中，壹***發現了六座豎井墓的墓葬圈。裏面的男屍臉罩金面具，胸覆金片；女屍佩戴金冠和其他金制首飾，童屍裹於金葉片內。《荷馬史詩》不正是稱邁錫尼為「 ”黃金國度”嗎？施裏曼在後來給朋友的壹封信中興奮地寫到：「 ”我發現壹個前所未有的，充滿金銀珠翠的寶藏，全世界所有博物館藏品的總和，也不及這裏的五分之壹。” 作為壹名前商人，施裏曼陶醉在黃金的光輝之中。最驚人的發現，來自壹具在黃金面具下保存完好的男性屍體。經鑒定，死者壽命還不到35歲，正與《荷馬史詩》記載的阿伽門農死亡年齡相符！這壹瞬間，壹直在尋找阿伽門農遺體的施裏曼的狂喜無以言表。看著這個去世時大約三十多歲的男子的面孔，他相信自己終於實現了企盼已久的理想。當天晚上，欣喜若狂的施裏曼電告希臘國王：「 ”我凝視著阿伽門農的臉膛！” 黃金面具然而，與發現特洛伊遺址時的情況如出壹轍，施裏曼又壹次搞錯了遺址的時代。但這無關宏旨，因為他取得的成績甚至比他想象得更加偉大——《荷馬史詩》中的特洛伊戰爭被認為爆發於公元前12世紀，而根據科學測定年代，施裏曼發現的黃金面具要更早幾個世紀，起碼也是公元前1600年的遺存！換言之，在有明確文字記載的希臘城邦歷史開始（公元前776年，第壹屆奧林匹克運動會）之前，曾經有壹個偉大的文明活躍於這塊土地。不管人們如何貶褒，施裏曼的這句充滿自豪感的自白永遠是正確的，「 ”我為考古學發現了壹個全新的、未知的領域。” 克裏特島的迷宮這樣壹來，就只剩下壹個重要問題。在邁錫尼考古所發現的遠古文明，是不是像《荷馬史詩》講述的那樣是由古代希臘人所創造的？1889年，從來對《荷馬史詩》篤信不疑的施裏曼雄心勃勃地寫下了這樣壹段文字：「 ”我想再幹壹件大事來結束自己的壹生，那就是到克裏特島去發掘克諾薩斯史前時代的宮殿。”可惜天不假年，第二年這位「 ”現代考古學之父”就去世了，邁錫尼文明的秘密，將由施裏曼的繼承者、英國考古學家亞瑟·伊文思來揭示。技藝精湛的邁錫尼黃金工藝品給了伊文思以強烈的震撼。但他註意到，「 ”在早期愛琴文明這幅燦爛畫卷中有壹處引人註目的空白”，那就是文字。「 ”難道這個偉大而古老的文明會完全緘默無言嗎？”很快，他註意到了那些石印章上的奇怪文字，並得知它們來自克裏特。1899年，伊文斯來到了克裏特島，他買下了克發拉（克諾薩斯遺址所在地）的壹塊被稱為「 ”紳士頭”的山丘。1900年3月，就在這塊施裏曼曾經看中的地方，伊文斯的發掘開始了。由於遺跡埋藏較淺，距離地面不過1英尺左右，有的地方僅有幾英寸，所以在動土以後幾小時，伊文斯就發現了壹道石墻的遺跡；壹個星期之後，便又發現了壁畫。當考古工作大規模展開後，他宣布至少還得花十二個月時間，才能把對考古學有意義的東西都發掘出來。可是他錯了，四分之壹世紀以後他還在原先的地方挖掘著。開掘了壹個月後，伊文思發現，這些遺址並非是孤立的建築物，它們是壹個龐大建築物的組成部分，是後來考古學家所稱的「 ”宮殿群”。如此宮殿群的確像壹座迷宮，稍不留神，就會迷路。伊文思斷定，這壹定是希臘神話中嗜食童男童女的人頭牛身怪物米諾牛居住的迷宮傳奇的出處。他甚至相信，他找到了王宮的正殿。伊文思向全世界宣布了他的重大發現之後，為當地人取了個名字——米諾斯人。看起來，命運之神同樣垂青著施裏曼的後繼者。伊文思挖掘到壹個泥板堆積層，發現700多塊泥板上銘刻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文字符號，這壹發現再次震動世界。1900年8月，《泰晤士報》駐雅典通訊員報道說：「 ”最重要的是發現了史前克裏特筆跡，這證明文字是確實存在的……” 線形文字在此後半世紀，考古專家與文字專家著迷於破解在公元前十三世紀或更早時期書寫在泥板上的線形文字。學者首先發現這其實是構造相同的兩種文字（線形文字A與線形文字B）。然而，不像有著三語對照的古埃及羅塞塔石碑，線形文字完全沒有留下任何古代抄錄員留下的雙文對照的線索。人們唯壹能夠確信的是，線形文字從左向右寫（因為行末的空白都出現在右側）；以及線形文字總***有90個不同的字符（這暗示它是壹種類似日語假名的音節文字）。除此之外，線形文字是壹個深不可測的謎。但在邏輯和靈感***同的幫助下，20世紀50年代，密碼學家終於部分成功破譯了這種「 ”天書”。三千年後，終於有人又能讀出曾在克裏特島與邁錫尼使用的線形文字B：「 ”壹種非常難的古希臘語，它比荷馬還早五百年。而且寫的形式也非常簡略。但不論如何，它是希臘文，這壹點毫無疑問。”在進壹步的釋讀中，學者又在線形文字B裏找到了熟悉的希臘神話諸神的名字——宙斯（主神）、赫拉（天後）、阿波羅（太陽神）、波塞冬（海皇）、狄奧尼索斯（酒神）；甚至《荷馬史詩》和之後的古典希臘語中壹些重要的政治詞匯如「 ”王”（anax）、「 ”人民”（damos）等在線形文字B裏即已存在……於是，結論突然變得很清晰了：希臘語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活語言之壹，而考古發現的邁錫尼遺址，就是《荷馬史詩》中的希臘強國——邁錫尼王國存在的證據。就這樣，依靠19世紀的最後三十年取得的考古成果，希臘的早期歷史無可置疑地從「 ”神話”變成了「 ”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