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李向陽” 和重拍片《平原遊擊隊》
如今已經54歲的李鐵軍，在舉手投足之間，除了依稀可辨當年轟動全國的重拍片《平原遊擊隊》裏新版“李向陽”的影子之外，更多的是壹種成熟男子的穩重與幹練。幾十年來舞臺、影壇和商界的風塵磨礪，使得久經沙場的李鐵軍，呈現在人們面前的不僅僅只是昔日“電影明星”的頭銜，而是人到中年之時的厚重閱歷和渴望平和心態的坦誠相見。
1951年4月28日出生在山東煙臺、且土生土長的李鐵軍，1968年，憑借著堂堂相貌和文藝表演專長，幸運地被招進了青島話劇團，那壹年，李鐵軍高中畢業，剛剛17歲。
當時，正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運動來勢兇猛之時，雖然李鐵軍置身於“紅寶書”、“大字報”、“口號聲”的壹片史無前例、空前絕後的“紅色恐怖”的濁浪滔天中，但出生在引以為自豪的“工人階級領導壹切”的根紅苗正的家庭，李鐵軍似乎與外界的壹切環境“絕緣”，再加上小小的年齡剛剛涉世，以其英俊的外貌，處處洋溢著壹股抵擋不住的青春氣息，隨時隨地都會撲面而來。更為有利的外在條件還有他那頗為符合當時正流行的“工農兵”的形象和氣質，身材標準，體格健壯，是壹個典型的“美少年”。故此，他很受團領導的器重和重用，被當作團裏的“頂梁柱”，頻頻上新戲擔任主演，套用現在的行話是壹顆正在冉冉升起的“希望之星”、“未來之星”。
話說英武正當年的李鐵軍，正在劇團默默無聞地排練和演出壹切為政治服務和需要的新編時事話劇，他的青春歲月在荒誕、動亂的年代裏倒顯得是那樣愚昧的充實，幼稚的不虛。轉眼之間，五六年的光景過去了，李鐵軍度過了他人生美好開篇的青春藝術期。
時下，江青頤指氣使所壹手遮天的文化藝術界，萬馬齊喑，只有壹枝獨秀的由“偉大的文藝旗手”霸占天地的“八個樣板戲”統領天下。作為“新中國電影搖籃”的長春電影制片廠，已經有5年沒有拍攝壹部新電影了，在1971年年初和第二年，秉承“最高旨意”，投拍了第壹批“八個樣板戲”中的兩部京劇藝術片《沙家浜》和《奇襲白虎團》。1971年“九·壹三”林彪事件爆發後，1972年的新春，中央有關部委開始遵照周恩來總理的意見，重新調整文藝指導方針，恢復拍攝針對當前形勢和革命鬥爭題材“兩大塊”的故事片。長影廠在1973年年初，就率先開拍了根據浩然長篇小說改編的農村題材的故事片《艷陽天》，還有早在1965年年底就已經拍攝完成、但趕在“文革”風暴來臨而未能公映的《戰洪圖》和《青松嶺》，也被江青點名勒令重拍，此外是工業題材的《鋼鐵巨人》和《創業》，緊接著，又上馬了兒童片《向陽院的故事》和廠裏的第三部“重拍片”——《平原遊擊隊》。
作為對中國電影界內幕壹概不知的李鐵軍，此時正在山東濟南演出本團描寫“青年突擊隊”生活的新編時事話劇《碼頭風雲》，他與唐國強壹文壹武演著“對手戲”，而臺下的觀眾席上正坐著壹位既普通又特殊的觀眾，他就是長影廠的老導演周予。臺上李鐵軍的表演漸漸吸引住周導演的目光，他在觀看完全部話劇臨近尾聲的時候，鄭重其事地在演出節目單的李鐵軍的名字上，用筆畫上了壹個圈。周導的用意與正在忙著四處尋找演員的《平原遊擊隊》並沒有直接的關聯，他只是從欣賞演員本人的意思，意想作為自己以後新片的後備演員，因為，經過幾年的折騰，長影廠的青年演員隊伍嚴重缺乏，已經到了青黃不接的地步。
當時，為了重新拍攝《平原遊擊隊》這部江青親自點名的“重點片”，聞風而動的攝制組人馬為此跑遍了整個中國，不遺余力地四處尋覓扮演男主角李向陽的合適人選。顯而易見，老版的《平原遊擊隊》裏深入人心的“李向陽”郭振清，因為年代的跨越和年齡的關系，肯定不能適合再來扮演同壹光彩照人的人物形象了。當時，作為壹項光榮和神聖的政治任務，同時，也是冒著極大的政治風險，除了新疆和海南兩地之外，因為該地區人員的相貌完全不符合劇中的“平原”地區的“工農兵”形象的造型要求。攝制組相關人員分為5個組，足跡遍布祖國大好河山的每壹寸土地，***花費了在當時是前所未有的近3萬元天價的差旅費，最後在中國評劇院、上海電影制片廠、武漢軍區、丹東文工團、蘭州空軍文工團等專業文藝團體，***挑選了多達96個“李向陽”的候選人，這裏既有當年主演《小兵張嘎》的安吉斯，也有隨即調入長影、頻繁上戲的李俊海，還有壹連在長影廠出演多部電影的葉誌康，以及多年以後在影視界自成壹體表演風格的呂曉禾、石維堅……96個帥小夥，個個相貌英武，人人氣宇不凡，李鐵軍身在其中。說起他是如何被“歪打正著”挑選進來，倒充滿了荒誕的喜劇意味。
原來是李鐵軍被周予畫上了壹個圈後，周予便出於愛才和好心，積極向《平原遊擊隊》劇組的導演武兆堤和他帶上的新徒弟常甄華推薦。起初兩個導演認為，他們攝制組已經去過青島，在那裏根本沒有找到符合劇情形象的好演員，而周予則說明是在山東濟南發現的人才，並極力勸說還是讓導演看壹看人再下結論。於是，作為劇組副導演的張普人與演員李希達奉命前往青島話劇團，趕緊去找“漏網之魚”李鐵軍。這時的李鐵軍對此事當然並不知情，他剛從上海參加“5·23”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紀念演出，回到青島。當團裏派人到家裏時，他正在集市上買劈柴，回到家裏，放下燒火的劈柴，又到同事家去串門，最後是劇團四處尋找，李鐵軍這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但他是壹臉的茫然，因為早在剛進團的時候，同事們就拿他與愛講究的另壹個“小生”唐國強好有壹比，認為大大咧咧的李鐵軍平時稀裏馬虎，最不上相，所以，如今找他去“試鏡頭”拍電影，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李鐵軍打心眼裏是壹百個不願意去，可是，團裏來人說這是“政治任務”，必須要去見，至於試上試不上，那是另外壹碼事。李鐵軍萬般無奈，只得從命。
來到劇團辦公室，李鐵軍壹進門，首先看見李希達，就樂了，這不是不久前剛看過的電影《艷陽天》裏的會計馬立本嗎？因為作為話劇演員對心目中遙遠而神聖的電影演員，還是打心底裏感到高不可攀的，更何況這個銀幕上的演員，就在真實生活中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呢！而李希達見到李鐵軍也不禁咧開了嘴，因為他初見李鐵軍，立刻產生了壹種非常自然的認同感，而壹旁李鐵軍並不面熟的副導演張普人，也幾乎是與此同時地以第六感的敏覺表示贊同。只是張普人看到李鐵軍壹身便裝，就以他那南方人特有的細膩，慢條斯理地用溫和的話語征求李鐵軍的意見:“妳的頭發能不能剃？妳的衣服能不能換？”李鐵軍只得再次服從“命令”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就這樣，在1974年6月初的壹天，李希達、張普人從劇團辦完壹切外借手續後，把煥然壹新的李鐵軍帶到北京，然後從北京轉車再奔赴東北長春目的地。到達北京後，壹行三人先住進“縋把胡同”，再聯系購買火車票。當時，倆人還半真半假地對李鐵軍進行不準擅自行動等“幾不準”的“約法三章”。而此時的李鐵軍，雖然是不由自主地被牽著鼻子來到了首都，但他依舊是對演電影既沒有絲毫的奢望，也沒有任何的幻想，心裏壹直是在打著“退堂鼓”。因為北京離天津近，李鐵軍便對李希達和張普人說:“我想去壹趟天津，抓緊時間去體驗壹下碼頭工人的實際生活。”李鐵軍還是念念不忘他該如何繼續去演好那部已經公演數月的話劇《碼頭風雲》中的“青年突擊手”。李希達急忙打斷李鐵軍的話:“既來之，則安之。”然後，話題壹轉:“妳還沒有出過關吧？妳還沒有到過山海關吧？當然，東北妳也沒有去過吧？萬壹沒有被通過，妳就只當是去壹回旅行好！”
李鐵軍身不由己地跟隨著李希達和張普人從北京轉車，來到第壹次光臨的坐落在吉林省長春市紅旗街20號的長春電影制片廠。
就在他們行程當中，蔚為壯觀的95人“新版李向陽”候選大軍，此時已經幾經回合，通過政審、測試、表演考核等大批量的被淘汰出局。當李鐵軍來到集體宿舍，猛壹見最後剩下的7個參加總決賽的“李向陽”時，起初意外感到為之壹震，隨之倒顯得心悸後的坦然。面對仍然是眾多威脅的對手，李鐵軍從內心深處從來沒有打算能夠被挑選上，所以，他壹進屋就對著聚在壹起的“李向陽”們瀟灑地揮了揮手說:“哥兒們，咱們玩兩天就回去！”在沒有試戲的余下時間裏，候選“李向陽”之壹劉金龍在8個帥小夥當中年齡最大，所以，生性開朗的他就常常召集大家圍坐在壹起，繪聲繪色地講著當時社會上流行的手抄本上的內容，譬如什麽《壹只繡花鞋》、《綠色的屍體》，還有《梅花黨》等等，很有表演特長的劉金龍發揮自身職業專長，就像每天“說書”的那樣，壹段壹段地講給大家聽，真把他們的心給吊得高高的，簡直是津津有味地聽入了迷。
不久，決定“前途命運”的較量拉開了帷幕。長影廠擅長拍攝演員及人物肖像的著名攝影師溫素文，首先來到集中在壹起的8個候選“李向陽”面前，給穿上劇中戲裝後的李鐵軍等人，從人的面部的不同側面，壹個勁地開始“啪”、“啪”、“啪”地拍起照來。這位曾給新中國“22大明星”和許多電影演員留下永恒青春瞬間的老攝影師，此時，正不惜工本的給“李向陽”們進行著不間斷的充分“曝光”。費了多時工夫，8個人的面部特寫終於拍完，李鐵軍心裏暗暗叫饒，不知今後還有什麽“折磨”在等候著他們，因為，壹時沒完沒了的拍照，已經讓從來都不愛照相、也沒有壹下子照過這麽多相的李鐵軍叫苦不叠了。這時，李鐵軍在不經意時，聽到了溫素文對著化妝師悄悄地說了壹句:“我看，就是他啦！”李鐵軍聽了並沒有十分在意，但是，在這個關鍵的場所，他還是把這句令他感到鼓舞和振奮的話語記在了心上，猶如註射了壹針興奮劑。
空曠的攝影棚展開了決戰的較量，8個完全是劇中裝扮的“李向陽”依次上場，站成壹排。就像是古代皇帝招“駙馬”壹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在8個“李向陽”的面前，既有廠領導班子壹撥人，又有來自省委部門、分管單位和部隊等相關領導的特邀嘉賓，更有廠內職工數千人齊齊到場，只見偌大壹個攝影棚黑壓壓地擠滿了人，這陣勢，壹眼望去，就叫人的心臟劇烈地跳個不停。然後，就是演員輪流走上場地中央，按照規定和要求，進行動作分解和各類小品表演。平生第壹次“趕鴨子上架”，李鐵軍只有在此“豁出去”了。只見他壹身正氣，氣宇軒昂，英姿偉岸，閃亮登場。面對眾人，李鐵軍從容不迫，就像是《智取威虎山》裏的孤膽英雄楊子榮獨身壹人深入虎穴，面對兇神惡煞的“八大金剛”和“座山雕”，沈著應答，傲然出彩。於是，多年來專業的表演實踐和舞臺經驗，在這裏完全派上了用場。壹時間，在既短暫又漫長的綜合考核當中，李鐵軍厚積薄發，充分發揮自己的演藝專長，充滿自信地去迎接終考的挑戰。他壹氣呵成地完成了考官要求扮演劇中李向陽的指定做戲和規定情節的主觀發揮。全場靜極了，8個“李向陽”都使出渾身的解數，壹個個按照考官們的具體要求，現場即興亮出各自不同的“李向陽”招數來。
終考結束，最後“冠”、“亞”、“季”3個人的所有備案材料，直接專線送往北京江青領導的電影審查小組和文化部直屬分管部門，等待批示。與此同時，長影廠早已經架好攝影機器，定好方位，壹旦北京方面“手諭”下達，將會在第壹時間內開動攝影機。
李鐵軍等3人在宿舍裏不準單獨外出，靜等結果。他們3個人在壹場“終考”大戰偃旗息鼓之後，反倒是更加顯得忐忑不安。這時，只聽得走廊過道上傳來壹陣密集的腳步聲，廠辦公室的來人負責通知李鐵軍等3個人，在不同的時間、相同的地點去等候領導的接見。待李鐵軍走進廠領導辦公室後，支部書記艾洪力以鄭重其事、語重心長的口吻對李鐵軍說道:“鐵軍同誌，妳是革命的後代，要繼承革命的光榮傳統，要給老壹輩革命家爭氣。”還有壹大堆類似這樣的話語之後，艾洪力將手裏緊捏著的《平原遊擊隊》分鏡頭本，雙手遞給了李鐵軍:“妳要勇敢而堅定地接過這副革命的重擔，配合導演和攝制組，去圓滿地完成黨和人民交給的光榮而神聖的任務，絕不要辜負黨和人民對妳的期待和厚望。鐵軍啊，妳的面前有千萬雙眼睛在深情地望著妳呀！”也許身在當時的環境已經適應和熟悉了這種聲音，也許受到現場的特定氣氛和現任領導的威嚴所感染，李鐵軍大有手接“紅寶書”、向黨表決心的沖動之感，心中充滿了壹種至高無上的虔誠。
自此，濃眉大眼、眉清目秀的“標準”小生李鐵軍，被正式決定擔任新版“雙槍李向陽”的角色。
長影廠的新版《平原遊擊隊》，根據本廠早在1955年就已經拍攝完成的由邢野、羽山編劇的同壹文學劇本，再進行了局部改動而成。遊擊隊與日寇敵後作戰的故事，廣大觀眾早已爛熟於心，尤以李向陽和松井壹正壹反的銀幕形象和“鬼子進村”的電影音樂記憶深刻。老版那段由車明作曲的著名的“鬼子進村”的音樂和“雙槍李向陽”嘴邊上所說的那句經典臺詞。老版的導演之壹蘇裏退出，而老版的另壹個導演武兆堤，則因本人在1964年導演的故事片《英雄兒女》，與其他4部反映在朝作戰題材的老影片在紀念抗美援朝勝利20周年之際，得以重新復映，故而保留老版的導演資格，沒有被撤換下來，並讓他帶上壹個新的“革命接班人”常甄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