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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涅茨克礦工

現在,世上沒有哪支足球隊的命運比頓涅茨克礦工隊更特殊。2014年,因頓涅茨克成為烏克蘭政府軍和獨立武裝交火的前沿陣地,這支球隊已經被迫在烏克蘭其它三個城市之間流浪了8年之久。隨著2月21日俄羅斯宣布“頓涅茨克人民***和國”和“盧甘斯克人民***和國”獨立,這支球隊看起來很難回家了。

頓巴斯競技場外雜草叢生,壹片蕭條。

老實講,在真正的戰爭爆發之前,是“沒有硝煙的戰爭”足球,讓世上更多人知道有頓涅茨克這麽壹個地方存在。

頓涅茨克礦工俱樂部,隊徽上有兩把鐵錘,壹把煤炭,壹簇火焰。

得益於礦業大亨、烏克蘭首富裏納特·阿赫梅多夫對家鄉球隊的投入,自2002年隊史首次奪得烏克蘭聯賽冠軍以來,頓涅茨克礦工隊拿到了20個聯賽冠軍裏的13個,徹底取代了首都的基輔迪納摩成為了烏克蘭足壇新的統治者。由此,這支始建於1936年的工人階級球隊,得以有機會在最近20年的時間裏頻繁參加歐冠聯賽,跟巴薩、皇馬、拜仁這樣的世界頂級豪門輪番交手——

如果妳看過托尼.朱特在《戰後歐洲史》裏的那句表述“真正把整個歐洲連在壹起的是足球”,妳就能明白,這是烏克蘭在當代歐洲版圖裏最重要的存在證據之壹。

頓涅茨克礦工隊隊徽演變史

然而,荒誕得近乎有趣的是,頓涅茨克礦工早就不在頓涅茨克了。 自2014年頓涅茨克州頓巴斯地區成為烏克蘭政府軍和獨立武裝交火的前沿陣地,頓巴斯競技場因戰火受損嚴重,礦工隊就被迫離開故土,先後把主場臨時搬遷到西邊的利沃夫、哈爾科夫、基輔。他們最近的4個聯賽冠軍,以及2020年歐冠那場3比2力克皇馬的偉大勝利,是在流浪途中取得的。

普京這次發言,只不過是提醒了大家:哦,原來頓涅茨克礦工已經流浪8年了,他們壹直想回家的願望現在是不是徹底破滅了?

習慣了流浪的礦工平靜如常。很多球迷在普京發言後去搜俱樂部的官方賬號,發現他們沒有任何表態,只發布了壹條跟比賽有關的帖文:聯賽冬歇期已過,球隊將在2月26日的臨時主場哈爾科夫迎來2022年的第壹場比賽,希望球迷購票去觀看。

頓涅茨克礦工隊的推特發了壹場比賽預告信息,但圖片裏隱藏著壹張不顯眼的烏克蘭地圖。

戰爭的氛圍就是這樣,越沈默,越異常,越壓抑。不管官方賬號如何裝作平靜,底下還是出現的紮眼的評論:“妳們在參加俄羅斯聯賽嗎?”況且,還是有細心的人發現了,推特上這張球員照片的胸口,有壹個完整的烏克蘭地圖圖案。

體育 無關政治?流浪習以為常?不可能的。其實過去8年,所有跟頓涅茨克有關的人都在用不同的選擇證明殘酷的現實:裂痕無法忽視,站隊不可避免。

新足球聯盟主席和寡頭老板誰背叛了誰?

壹個叫伊霍爾·佩特羅夫的前烏克蘭國家隊隊長,旗幟鮮明地舉起了獨立大旗。

蘇聯解體後,烏克蘭在1992年成為國際足聯會員國。出生於頓涅茨克州小城霍利夫卡的中場球員佩特羅夫在1994年戴上了烏克蘭國家隊隊長的袖標。

現在,霍利夫卡成為政府軍和獨立武裝分子反復割據的前沿陣地,雙方各控制壹半。 佩特羅夫如今的身份是“頓涅茨克人民***和國”足球聯盟主席,聽起來他已經是個明確的反烏克蘭分子。

佩特羅夫在球員時代曾去以色列踢球,但他在烏克蘭國內踢球的時光全部在頓涅茨克度過。佩特羅夫職業生涯三度效力於礦工,出場超過281場。退役後,他在頓涅茨克創建了第壹所兒童足球學院,該學院後來被礦工隊吸收為青年梯隊。 因為在場外為青少年 體育 做出的種種貢獻,他在2011年收獲了“勞動與勇氣” 烏克蘭國家獎章。這個獎章現在倒顯得有點尷尬。

曾經的烏克蘭國家隊隊長伊霍爾·佩特羅夫,現在是“頓涅茨克人民***和國”足球聯盟主席。

佩特羅夫並不孤獨。留在頓涅茨克試圖振興當地足球的還有德格捷列夫。足球史上最偉大的門將之壹列夫·雅辛1977年把德格捷列夫視為自己在莫斯科迪納摩隊的接班人,但德格捷列夫拒絕離開家鄉俱樂部。德格捷列夫曾經為蘇聯國家隊出場16次,俱樂部職業生涯則全部在礦工隊度過。如今,他也加入了這個尚未被承認的***和國的足球聯盟。

對佩特羅夫和德格捷列夫來說,這是壹項偉大的艱巨的但更顯尷尬的任務,不僅因為“頓涅茨克人民***和國”足球滿目蒼夷,更因為他們失去了主心骨——礦工隊。

2014年戰爭爆發後,礦工隊遠走他鄉,壹直保留頓涅茨克的名字。頓涅茨克人不會否認這是壹支血統純正的主隊,這個名字很難從他們身上被剝奪。這支球隊明顯比克裏米亞塞瓦斯托波爾俱樂部更頑強,後者在2014年克裏米亞地區單方面宣布脫離烏克蘭後,宣告解散。

礦工隊的榜樣是塞浦路斯的法馬古斯塔俱樂部,盡管這個故事聽起來有點悲傷。1974年土耳其後裔占領法馬古斯塔部分地區獨立建國,俱樂部被迫搬到了塞浦路斯另壹座城市拉納卡,從此這家偶爾也參加歐聯杯資格賽的球隊再沒有回到過家鄉。不過,近50年過去了,俱樂部仍然保持著原來的隊名“法馬古斯塔”,球隊的狂熱球迷組織Ultras自命名為MAXHTEC(戰士),意思是永遠不要停止戰鬥,直到返回心愛的法馬古斯塔鎮。

礦工隊狂熱的球迷

很多年後,“頓涅茨克人民***和國”裏是否會有自己的職業聯賽,頓涅茨克地區又是否會有壹支新的頓涅茨克隊存在?佩特羅夫心想礦工隊如果不搬走該多好,作為精神圖騰,他們壹定有助於把“頓涅茨克人民***和國的公民”凝聚在壹起。

有報道稱,烏克蘭首富阿赫梅托夫目前總財產為76億美金,但在2014年頓涅茨克發生戰爭之前,他的資產高達223億美元。跟絕大多數商人壹樣,阿赫梅托夫呼籲“和平解決危機”。

在資本寡頭阿赫梅托夫的投入下,頓涅茨克礦工隊2002年首度奪得烏克蘭聯賽冠軍。

對阿赫梅托夫來說,礦工隊還在手裏,家鄉似乎就還在手裏, 足球在很多地方的意義總是超出了 體育 。 可是俄羅斯外交代表康斯坦丁·多爾戈夫的意見針鋒相對:“阿赫梅托福不僅偷走了礦山和工廠,而且還帶著我們的足球俱樂部跑到了他所謂的‘聯合烏克蘭’,那個俱樂部現在對我們來說已經死了。”

多爾戈夫以主人的口吻說:“我們將收回自然資源和 體育 場,未來在我們這裏踢球的將不是巴西人(阿赫梅托夫花巨資買了很多巴西外援),而是來自頓涅茨克的男孩們,他們準備為了俱樂部的榮譽和我們的地區而死在球場上。”

不唱國歌的“叛徒”和等著回家的異鄉人

往西流浪的幾年,4連冠的成績足以證明球隊是團結的。隊長斯爾納說,戰爭讓球隊的凝聚力變得更強。他說了作為隊長必須說的話,但那不壹定意味著他說的全是實話。

戰爭沒有破壞職業球員的追求,但壹定破壞了更衣室的氛圍。

2015年2月,礦工隊剛剛搬到靠近波蘭的利沃夫,即將“主場”迎戰德國豪門拜仁慕尼黑。左後衛什夫楚克接受采訪時表現出了他回家般的興奮。他確實回家了。他來自盧茨克,壹個離利沃夫只有壹個多小時車程的小鎮——他是那種忙碌的愛國者,他努力向所有礦工隊的球員教授烏克蘭國歌。“上個月我都沒怎麽睡好,我整天看新聞廣播,整夜做噩夢。我所要求的只是結束戰爭,壹個統壹的烏克蘭。”

但隊友拉基茨基對戰爭有不同的看法,他來自頓巴斯地區,認為自己是俄羅斯人。從2014年開始,他在代表烏克蘭國家隊踢比賽的時候,拒絕在比賽前奏唱烏克蘭國歌。“我出生在頓巴斯,壹個地球上獨壹無二的地方。在那裏長大的我們有壹種特殊的心態,我們自己的文化。”

跟什夫楚克截然相反,拉基茨基討厭主隊搬到利沃夫比賽,因為他從能看到利沃夫球場看臺上掛著二戰爭議性人物斯捷潘·班德拉的橫幅。 對於西邊的利沃夫球迷來說,班德拉是領導烏克蘭實現獨立的民族主義英雄,但對於從小在東邊頓涅茨克說俄語長大的拉基茨基而言,班德拉是跟德國人合作組織過反蘇遊擊隊的法西斯戰犯。

對很多烏克蘭球迷而言,斯捷潘·班德拉是他們推崇的民族英雄,但對頓涅茨克地區民眾而言,情況則恰恰相反。

拉基茨基職業生涯為頓涅茨克礦工出場210次,在隨球隊流浪4年之後,拉基茨基選擇離開。2019年1月,他加盟了俄羅斯超級聯賽俱樂部澤尼特。拉基茨基這次的轉會選擇惹怒了很多烏克蘭球迷,因為澤尼特由俄羅斯國有能源巨頭贊助,而他們曾在俄羅斯和烏克蘭沖突中切斷了向烏克蘭的天然氣供應。

拉基茨基代表烏克蘭國家隊出場過54次,自轉頭澤尼特後,拉基茨基再沒被烏克蘭國家隊征召過。

跟拉基茨基遭遇相同的,還有葉夫恩·塞列茲尼奧夫,壹個出身於頓涅茨克礦工、效力過第聶伯羅隊的前鋒。第聶伯羅曾在2015年殺入歐聯杯決賽,壹度1比0領先,離歐洲冠軍獎杯咫尺之遙。同樣是因為烏克蘭東部的戰爭沖突,第聶伯羅在2015年臨時把主場搬到了400公裏以外的首都基輔,但轉年他們就因為缺少阿赫梅托夫那樣的寡頭老板而陷入經濟困境。

塞列茲尼奧夫在2016年選擇加盟了俄羅斯球隊克拉斯諾達爾,他當時對媒體的回應是:“我從來沒有把 體育 和政治混為壹談。也許有人說我是叛徒,我不知道。但我沒有背叛任何人。”

或許,只有見怪不怪的頓涅茨克老隊長斯爾納能適應這壹切。他是個從小就飽受戰爭創傷的前南斯拉夫——準確地說是現克羅地亞人。

2015年,很多外援離開了礦工隊。道格拉斯·科斯塔被賣到了拜仁,特謝拉以5000萬美金的身價,加盟了中超江蘇隊。斯爾納則選擇了留下。

這不是斯爾納人生遭遇的第壹次戰爭。二戰時,他的祖母和姑姑在家中被活活燒死,祖父則被狙擊手擊斃;他的父親進入了斯洛文尼亞壹個寄養家庭,在那裏忘記了自己的語言和名字,直到成年後才重新連接到自己的真實身份。

南斯拉夫內戰爆發時,斯爾納10歲,壹家人在克羅地亞流離失所。當他帶著女兒被迫搬離頓涅茨克的時候,他想到的是自己父親當年夏天的樣子,他現在對女兒說的話就和他自己當年聽到父親說的話壹樣:

“有時她會問我壹些我無法回答的問題,比如問我為什麽我們要離開頓涅茨克,我說那裏在修路,在建機場。幾天後,她想知道維修是否還沒有完成。‘還沒有,’我說。”

斯爾納成為頓涅茨克礦工隊現任 體育 總監

斯爾納以球員身份在頓涅茨克效力了15年,為球隊出場493次,拿下10座聯賽冠軍、7座烏克蘭杯冠軍以及唯壹的歐聯杯冠軍,是隊史上最偉大的球員無疑。斯爾納職業生涯最後壹年在意大利的卡利亞裏俱樂部效力,退役後他決定返回還在流浪中的頓涅茨克礦工隊擔任助理教練,2020年他成為俱樂部 體育 總監。

他幾乎把自己的跟這支未來不知在何方的球隊綁在壹起了。

這些年斯爾納在場外做了很多事。烏東戰爭爆發那壹年,他從克羅地亞購買了20噸橘子,寄給頓涅茨克當地受到戰爭威脅的小學生。2016年4月,他又給該地區寄宿學校捐贈物資。

“頓涅茨克是我的家,烏克蘭是我的第二個國家。我們的本土球迷居住在頓涅茨克的頓巴斯,我們必須記住幫助兒童和老人的重要性。”斯爾納說:“戰爭結束後,我們將返回頓涅茨克,親吻街頭。”

現在,礦工隊真正的主場頓巴斯競技場,已經雜草叢生。斯爾納還有機會帶女兒回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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