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王熙鳳這個藝術形象具有豐富性和復雜性,《紅樓夢》問世以來,在紅學史上,對王熙鳳的各種評語也是非常多的,認為她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把王熙鳳叫做“女曹操”,稱之為“胭脂虎”,就是母老虎。在許多評論中,就是“恨王熙鳳,罵王熙鳳,不見王熙鳳想王熙鳳”,這恐怕是每壹個《紅樓夢》偏愛者都會有的壹種感受。
王熙鳳這個人物在《紅樓夢》當中的地位相當重要,可以說這個形象具有獨特性。她有壹種支柱作用,壹種藝術結構上的、藝術機體意義上的壹種聚焦的作用,或者說是壹種輻射的作用。因為《紅樓夢》不僅是寫薛寶釵和林黛玉的愛情婚姻,作者還寫了這個大家族中四百多個人物。如果沒有了王熙鳳,那麽《紅樓夢》的結果會如何。可以說,如果把賈府中長幼、尊卑、親疏、嫡庶、主奴等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比作壹張網的話,那麽王熙鳳這個人物就處在壹個相對中心的位置上。從而突出了這壹人物形象的獨特性,她要同各種各樣的人物打交道,所謂上有三層公婆,中有無數叔嫂妯娌兄弟姐妹以至姨娘婢妾,下層有壹大群管家陪房奴仆丫環小廝等等。王熙鳳同其中任何壹個人物或者聯結、或者矛盾、或者又聯結又矛盾的這樣的關系,都是某壹種社會關系的反映。按說王熙鳳在整個賈府當中,她的輩份是很低的,她是孫子媳婦,那麽為什麽像王熙鳳這樣壹個人物能夠來當家呢?這個原因,或者說是多種矛盾發展的結果。她有娘家“金陵王”的背景,她有賈母的靠山,有邢王二夫人矛盾的牽制,當然還有她本人才幹欲望的主觀條件。同時也就把王熙鳳推到了火山口上,成了眾矢之的,眾多舊矛盾的結果又成了新矛盾的導因。她是壹個極其復雜的人物形象!可以說,在王熙鳳身上概括了各種各樣的矛盾,壹種家長理短的那種家務事,所謂叔嫂鬥法、婦姑勃溪之類,不是那樣的。因為在中國封建的宗法社會裏,家國是同構的,歷來壹脈相通,家是國的壹種簡化的形式。封建帝王“家天下”內的權勢消長、朋黨傾軋、派系爭鬥,它的雛形,它的胚胎都可以在家族裏面看到。所以從那個王熙鳳,以她為焦點的,或者說她幅射出去的種種矛盾,就是給人壹種縱深感,不能夠就事論事的看成是壹種家族的矛盾。以王熙鳳這個藝術形象所能包容的社會生活的廣闊程度來說,也是其他形象難以企及的,比如,放債生息這樣壹個細節。王熙鳳是把那個月錢拿出來去放高利貸,小說裏面不只壹次的寫到,平兒說過,“每年少說也得翻出壹千銀子來”,連數目都很具體。這樣的經濟細節放在別的人物身上是不可能的,比如說老爺太太不會做這種事,不屑做這種事,姑娘小姐她們根本不理財,那麽只有王熙鳳能夠承擔。所以王熙鳳這個形象的社會觸角是最長的,可以越出賈府的門墻,可以伸向官府,可以伸向佛門,可以伸向宮廷等,也就是說從反映生活的深度和廣度來說,王熙鳳這個藝術形象是不可代替的、不可缺少的。如果少了王熙鳳,《紅樓夢》在它反映生活的深廣度方面,就要受到極大的削弱,甚至就不成其為《紅樓夢》。
王熙鳳的“辣手”在更多的情況更多場合表現為逞威弄權、濫施刑罰。這方面《紅樓夢》裏面有很多描寫,她素常懲治丫頭的辦法怎麽樣呀,說這個“墊著磁瓦子跪在太陽底下,茶飯不給”,“便是鐵打的,壹日也管招了。”當她發現為賈璉望風的小丫頭,喝命“拿繩子鞭子,把那眼睛沒有主子的小蹄子打爛了”,而且威嚇她要用燒紅的烙鐵烙嘴,要用刀子來割肉,而且當即就拔下那個簪子來戳小丫頭的嘴,這種簪子叫做香閨刑具,戳人是很疼的,揚手壹巴掌打得那個小丫頭立刻兩腮紫脹;另外妳看在清虛觀的時候,壹個小道士,那真是壹個小孩子,無意中冒撞到王熙鳳身上,王熙鳳揚手壹巴掌打得那個小道士都站不住。這種地方,王熙鳳的出手之重、之狠、之快,是名副其實的“辣手”了,在賈府的主子裏面,像這樣親自出手的人並不多見。在下人的眼裏,像那些小丫頭小廝小道士的眼裏,真是嚇得心驚膽顫,這個時候王熙鳳確實像壹個惡魔,怪不得有些奴仆在背後詛咒她,說她是“閻王婆”,說她是“夜叉星”,那麽在這個時候,所謂的“殺伐決斷”就有壹股森然的冷氣,真是叫人不寒而栗。
在這裏還可以舉出有名的“弄權鐵檻寺”。這個情節,老尼求王熙鳳辦這件事,王熙鳳有壹句很著名的話,人們也常常引用的,就是王熙鳳說我是“從來不信什麽陰司地獄報應的,憑是什麽事,我說要行就行。”這句話大家經常引用,而且有的人據此認為王熙鳳不迷信。的確這句話聽起來好像很有氣概,就是鬼神難擋,有這樣的氣魄,只可惜這種氣魄用在了邪惡的方面。在這裏,並不是說王熙鳳不迷信,王熙鳳也像壹般的婦女壹樣,她也供瘟神,給女兒起名求福祉,並不說明她不迷信,是說明她不虔誠,沒有顧忌,毫無顧忌,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可以不計後果,所以在這個地方點明了,她是“弄權”,如果說,“協理寧國府”時是“用權”,那麽,這裏就是“弄權”。“鐵檻寺”這壹段說她玩弄權術,她府內府外,勾結官府,倚仗權勢,在府裏欺瞞長上,假借賈璉名義,神不知鬼不覺做成這樣壹種骯臟交易,賈璉並不知道。如果說“協理寧國府”的時候是“用權”,權在威隨,威重令行,那麽在這裏就是“弄權”,就是玩弄權術於股掌之上,假權營私。所以這個是不壹樣的,小說裏頭還點明自此王熙鳳膽識愈壯,更加恣意作為起來。可見“弄權”壹節正是讓人們領教王熙鳳手段的壹個“案例”。她這個辣手到了趕盡殺絕,不留後路的地步。所謂“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王熙鳳和其他的婦女,和王夫人比起來,她沒有什麽“婦人之仁”,沒有什麽“惻隱之心”,她作了事以後,從來不後悔,而且她要斬草除根,如果我們沒有忘記的話,賈雨村對於知道自己底細的門子,最後是把他遠遠的充發了;那麽王熙鳳對那個落有把柄的張華父子,最後壹定要想辦法把他治死。從這種地方,我們可以充分領教王熙鳳手段之辣,這壹點在別的人身上是感受不到的。“辣手”常常是形之於外的,機心則深藏於內,當然這兩者是有聯系的,盡管“機心”深藏於內,但同樣有跡可循。人們常常說王熙鳳少說“有壹萬個心眼子”,是形容她的心計之多,機變之速。可以從王熙鳳的日常的表現來看。王熙鳳日常的處人當中常常也有利害的權衡、得失的算計。有壹次,為了大觀園詩社的費用,王熙鳳李紈姐妹在那裏說笑,因為這個詩社要有點花銷,王熙鳳就笑李紈:“虧妳還是大嫂子呢!”她就算“妳壹月十兩銀子的月錢,比我們多兩倍。又有個小子,足足又添了十兩,---年中分年例,妳又是上上分兒,……通***算起來,壹年也有四五百銀子。”“這會子妳怕花錢,調唆她們來鬧我----”,就說了壹大堆的話,李紈就回她“妳們聽聽,我說了壹句,她就說了這麽壹車的話----”,“天下人都被妳算計去了!”李紈的這句話雖然也是帶些玩笑的性質,其實對王熙鳳是壹個恰如其分的評語,她說“天下人都被妳算計去了”。王熙鳳的克扣月錢放債生息,不單是把下人的錢拿來克扣,她連老太太和太太的都敢挪用,都先克扣住不發,而且即便是“十兩八兩零碎”她也要把它攢到壹起放出去。所以李紈說她“專會打算盤分斤撥兩”,壹點沒有冤枉她。王夫人屋裏的金釧投井以後,丫鬟名額出缺,王熙鳳作為管家,這個名額遲遲不補,為什麽?她說等著人送禮送夠了,因為很多人看上這個缺,覺得這是壹個“巧宗兒”,大家都要來謀這個差事,王熙鳳就拖著,等大家送禮送足了才補。諸如此類的事很多,“大鬧寧國府”的時候還不忘記向尤氏要五百兩銀子,其實她打點只用了三百兩,要了五百兩,她又賺了二百兩。王熙鳳的算計之精、聚斂之酷,是出了名的,連她自己也都知道,她跟平兒說:“我的名聲不好,再放壹年(放是放高利貸),都要生吃了我呢。”可見王熙鳳的放債、王熙鳳的聚斂,那是出了名的。這是她的算計,她的心機用在這方面,其實王熙鳳的機心固然是用於聚錢斂財,但是更體現在處理人際關系上,她在處理人際關系上,她的心機深細、謀略周密,有更加精彩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