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南閑夢遠》
作者:李煜
原文:
閑夢遠,南國正清秋:
千裏江山寒色遠,
蘆花深處泊孤舟,
笛在月明樓。
註釋:
1、此詞調名壹作《望江梅》,又作《憶江南》。
2、閑夢遠:閑,指囚禁中百無聊賴的生活和心情。夢遠,指夢見遙遠的地方,也指夢長。
3、清秋:天高氣爽的秋天,指深秋。唐杜甫《宿府》有清秋幕府井梧寒,獨宿江城蠟炬殘句。
4、寒色:指自然景物在寒冷時節的顏色,即秋色。暮:蕭本二主詞等本中作遠。
5、蘆花:蘆葦花絮。隋江總《贈賀左丞蕭舍人》有蘆花霜外白,楓葉水前丹句。泊:停泊,停放。
6、笛在月明樓:全句意謂笛聲發自於月光照耀下的高樓。月明:月光明照。
賞析:
這首詞以閑夢起,夢中所見是清秋。清秋即深秋,是不免引人懷思、惹人煩惱的秋景。全詞是壹種即景抒情、直筆憂思的寫法,開篇即寫出作者如清秋般冷寂的心情和孤苦懷遠的心境。後面兩句具體寫清秋的景色,作者是含思而視,凝情相望,秋景自然就有了抹不去的淒清寂寞之感。這首詞寫秋,秋景淒冷而人單情孤,這是以靜寫煩。千裏江山由大處下筆,愈見作者心境空寥,寒字融情,更顯作者的情懷冷寂。蘆花深處由小處見意,隱約可見作者無法平復、如波逐浪的煩怨心情,泊字隨意,有無系無收之感,恰好是作者身如浮萍、心如孤舟的真實寫照。舟實際上是借物寫人,以物寫心,即物詠情,這些景物雖然本都是秋景中常見,但此情此境中卻已別具寓意。結尾壹句笛在月明樓,由景及人,把前面的空景用有人的畫面來接續,把眼見的淒涼用耳聽的哀惋來充實,筆意翻復,韻致更濃。笛聲清遠、凜冽,向來有思舊、感懷的用意,向秀《思舊賦》有聽鳴笛之慷慨兮,妙聲絕而復尋句;杜甫《吹笛》也有吹笛秋山風月清,誰家巧作斷腸聲之句;李煜自己也曾有瓊窗夢笛殘日,當年得恨何長句。作者在這裏以笛寫人,以笛聲喻情聲,其人孤獨,其懷寂寞,其愁悠遠,其恨綿長,以壹語收全詞,詞意畢顯,寓意深沈。
溫庭筠 望江南·梳洗罷《望江南梳洗罷》
作者:溫庭筠
原文: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
過盡千帆皆不是,
斜暉脈脈水悠悠。
腸斷白蘋洲。
註釋:
1、望江南:又名夢江南憶江南,原唐教坊曲名,後用為詞牌名。段安節《樂府雜錄》:《望江南》始自朱崖李太尉(德裕)鎮浙日,為亡妓謝秋娘所撰,本名謝秋娘,後改此名。《金奩集》入南呂宮。小令,單調二十七字,三平韻。
2、梳洗:梳頭、洗臉、化妝等婦女的生活內容。
3、獨:獨自,單壹。望江樓:樓名,因臨江而得名。
4、千帆:上千只帆船。帆:船上使用風力的布蓬,又作船的代名詞。皆:副詞,都。
5、斜暉:日落前的日光。暉:陽光。脈脈:本作眽眽,凝視貌。《古詩十九首》有盈盈壹水間,脈脈不得語。後多用以示含情欲吐之意。
6、腸斷:形容極度悲傷愁苦。白蘋(pn):水中浮草,色白。古時男女常采蘋花贈別。洲:水邊陸地。
翻譯:
梳洗完畢,獨自壹人登上望江樓,
倚靠著樓柱凝望著滔滔江面。
上千艘船過去了,
所盼望的人都沒有出現。
太陽的余暉脈脈地灑在江面上,
江水慢慢地流著,
思念的柔腸縈繞在那片白蘋洲上。
賞析:
這是壹首閨怨詞,寫的是思婦樓頭,望人不歸。只有二十七個字,為詞中的小令。詞之難於令曲,如詩之難於絕句,壹句壹字閑不得(《白香詞譜箋》)。起句梳洗罷,看似平平,語不驚人。但這三個字內容豐富,給讀者留了許多想像的余地。這不是壹般人早晨起來的洗臉梳頭,而是特定的人物(思婦),在特定條件(準備迎接久別的愛人歸來)下,壹種特定情緒(喜悅和激動)的反映。
在中國古典詩歌中,常以爐薰闔不用,鏡匣上塵生。綺羅失常色,金翠暗無精之類的描寫來表現思婦孤寂痛苦的生活和心情。此篇用法有所不同,離別的痛苦,相思的寂寞,孤獨的日子似乎就要過去,或者說她希望中的美好日子似乎就要來到,於是,臨鏡梳妝,顧影自憐,著意修飾壹番。結果是熱烈的希望之火遇到冰冷的現實,帶來了深壹層的失望和更大的精神痛苦,重新又要回到明鏡不治首如飛蓬的苦境中去。這三個字,把這個女子獨居的環境,深藏內心的感情變化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生動地表現出來。
接著,出現了壹幅廣闊、多彩的藝術畫面:獨倚望江樓。江為背景,樓為主體,焦點是獨倚的人。這時的女子,感情是復雜的;隨著時間的推移,情緒是變化的。初登樓時的興奮喜悅,久等不至的焦急,還有對往日的深沈追懷這裏,壹個獨字用得很傳神。獨字,既無色澤,又無音響,卻意味深長。這不是戀人昵昵情語的互倚,也不是壹群人嘰嘰喳喳的***倚,透過這無語獨倚的畫面,反映了人物的精神世界。壹幅美人憑欄遠眺圖,卻是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的離情正苦。把人、景、情聯系起來,畫面上就有了盛妝女子和美麗江景調和在壹起的斑斕色彩,有了人物感情變化和江水流動的交融。
過盡千帆皆不是,是全詞感情上的大轉折。這句和起句的歡快情緒形成對照,鮮明而強烈;又和獨倚望江樓的空寂焦急相連結,承上而啟下。船盡江空,人何以堪!希望落空,幻想破滅,這時映入她眼簾的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落日流水本是沒有生命的無情物,但在此時此地的思婦眼裏,成了多愁善感的有情者。這是她的痛苦心境移情於自然物而產生的壹種聯想類比。斜陽欲落未落,對失望女子含情脈脈,不忍離去,悄悄收著余暉;不盡江水似乎也懂得她的心情,悠悠無語流去。它像壹組電影鏡頭:壹位著意修飾的女子,倚樓凝眸煙波浩渺的江水,等待久別不歸的愛人,從日出到日落,由希望變失望,把這個女子的不幸,表現得多麽動人。
至此,景物的描繪,感情的抒發,氣氛的烘托,都已成熟,最後彈出了全曲的最強音:腸斷白蘋洲。末句最當留意,有余不盡之意始佳。和全詞不露痕跡相較,末句點出主題似太直,但在感情的高潮中結句,仍有有余不盡之意。白蘋洲在何處?俞平伯先生說,不要過於落實,似泛說較好(《唐宋詞選釋》),這是極為深刻的見解。但在此詞的藝術描寫中,應該是江中確有白蘋洲在的,不是比喻、想像,也不是泛指,而是實寫。獨倚望江樓,壹眼就可看到此洲,但那時盼人心切,只顧看船而不見有洲了。千帆過盡,斜暉脈脈,江洲依舊,不見所思,能不腸斷!
詞是註重作家主觀抒情的藝術形式。這首小令,情真意切,生動自然,沒有矯飾之態和違心之語。詞中出現的樓頭、船帆、斜暉、江水、小洲,這些互不相幹的客觀存在物,思婦的由盼郎歸來的喜悅到腸斷白蘋洲的痛苦失望,這些人物感情神態的復雜變化,作家經過精巧的藝術構思,使之成為渾然壹體的藝術形象。作家的思想感情像壹座橋梁,把這些景物、人物聯系了起來,而且滲透到了景物描繪和人物活動之中,成了有機的藝術整體,使冰冷的樓、帆、水、洲好像有了溫度,有了血肉生命,變得含情脈脈;使分散孤立的風景點,融合成了具有內在邏輯聯系的藝術畫面;使人物的外在表現和內在的心理活動完美統壹地顯示出來。這正是現實生活中的思婦的怨和恨,血和淚,深深地感動了作家;在這些似乎平靜的字句中,跳動著作家真摯熱烈的心。
這首小令,像壹幅清麗的山水小軸,畫面上的江水沒有奔騰不息的波濤,發出的只是壹種無可奈何的嘆息,連落日的余暉,也缺乏峻刻的寓意,盤旋著壹股無名的愁悶和難以排遣的怨恨。還有那臨江的樓頭,點點的船帆,悠悠的流水,遠遠的小洲,都惹人遐想和耐人尋味,有著壹種美的情趣,壹種情景交融的意境。這首小令,看似不動聲色,輕描淡寫中醞釀著熾熱的感情,而且宛轉起伏,頓挫有致,於不用力處看出重筆。
思婦題材寫的人很多,可說是個熱門題材,但這首小令,不落俗套,很有特色。這也是個軟題材,但這首小令不是軟綿綿的,情調積極、健康、樸素。在有著綺靡側艷花間氣的溫詞中,這首小令可說是情真意切,清麗自然,別具壹格的精品。
望江南·超然臺作蘇軾 望江南超然臺作
春未老,風細柳斜斜。試上超然臺上看,半壕春水壹城花。煙雨暗千家。
寒食後,酒醒卻咨嗟。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
譯文及註釋
春天還沒有過去,楊柳在和煦的春風中飄蕩。登上超然臺眺望,只見半溝護城河的春水,滿城的春花,煙雨籠罩著千家萬戶。
寒食過後,酒醒反而因思鄉而嘆息,只得自我安慰:不要在老朋友面前思念故鄉了,姑且用新火來烹煮新茶,趁著時光未老,借吟詩飲酒來自得其樂吧。
賞析
公元1074年(宋神宗熙寧七年)秋,蘇軾由杭州移守密州(今山東諸城)。次年八月,他命人修葺城北舊臺,並由其弟蘇轍題名超然,取《老子》雖有榮觀,燕處超然之義。公元1076年(熙寧九年)暮春,蘇軾登超然臺,眺望春色煙雨,觸動鄉思,寫下了此作。這首豪邁與婉約相兼的詞,通過春日景象和作者感情、神態的復雜變化,表達了詞人豁達超脫的襟懷和用之則行,舍之則藏的人生態度。詞的上片寫登臺時所見暮春時節的郊外景色。
首以春柳在春風中的姿態風細柳斜斜,點明當時的季節特征:春已暮而未老。試上二句,直說登臨遠眺,而半壕春水壹城花,在句中設對,以春水、春花,將眼前圖景鋪排開來。然後,以煙雨暗千家作結,居高臨下,說煙雨籠罩著千家萬戶。於是,滿城風光,盡收眼底。作者寫景,註意色彩上的強烈對比作用,把春日裏不同時空的色彩變幻,用明暗相襯的手法傳神地傳達出來。
下片寫情,乃觸景生情,與上片所寫之景,關系緊密。寒食後,酒醒卻咨嗟,進壹步將登臨的時間點明。寒食,在清明前二日,相傳為紀念介子推,從這壹天起,禁火三天;寒食過後,重新點火,稱為新火。此處點明寒食後,壹是說,寒食過後,可以另起新火,二是說,寒食過後,正是清明節,應當返鄉掃墓。但是,此時卻欲歸而歸不得。以上兩句,詞情蕩漾,曲折有致,寄寓了作者對故國、故人不絕如縷的思念之情。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寫作者為擺脫思鄉之苦,借煮茶來作為對故國思念之情的自我排遣,既隱含著詞人難以解脫的苦悶,又表達出詞人解脫苦悶的自我心理調適。
詩酒趁年華,進壹步申明:必須超然物外,忘卻塵世間壹切,而抓緊時機,借詩酒以自娛。年華,指好時光,與開頭所說春未老相應合。全詞所寫,緊緊圍繞著超然二字,至此,進入了超然的最高境界。這壹境界,便是蘇軾在密州時期心境與詞境的具體體現。
這首詞情由景發,情景交融。詞中渾然壹體的斜柳、樓臺、春水、城花、煙雨等暮春景象,以及燒新火、試新茶的細節,細膩、生動的表現了作者細微而復雜的內心活動,表達了遊子熾烈的思鄉之情。將寫異鄉之景與抒思鄉之情結合得如此天衣無縫,足見作者藝術功力之深。
這首詞上片寫景,下片抒情,是典型的借景抒情。上片之景,有以樂景襯哀情的成分,寄寓作者對有家難回、有誌難酬的無奈與悵惘。更重要的是,整首詞表達思鄉的感情,作者以茶聊以慰藉尤其突出。 與夢得沽酒閑飲且約後期
白居易 與夢得沽酒閑飲且約後期
少時猶不憂生計,老後誰能惜酒錢。
***把十千沽壹鬥,相看七十欠三年。
閑征雅令窮經史,醉聽清吟勝管弦。
更待菊黃家醞熟,***君壹醉壹陶然。
賞析
開成二年(837),白居易和劉禹錫同在洛陽,劉任太子賓客分司,白任太子少傅,都是閑職。政治上***遭冷遇,使兩位摯友更為心心相印了。詩題中閑飲二字透露出詩人寂寞而又閑愁難遣的心境。
前兩聯,字面上是抒寫詩友聚會時的興奮,沽酒時的豪爽和閑飲時的歡樂,骨子裏卻包涵著極為淒涼沈痛的感情。
從少時到老後,是詩人對自己生平的回顧。不憂生計與不惜酒錢,既是題中沽酒二字應有之義,又有政治抱負與身世之感隱含其中。少時二字使人想見詩人少不更事時的稚氣與初生之犢不畏虎的豪氣。老後卻使人聯想到那種閱盡世情冷暖、飽經政治滄桑而身心交瘁的暮氣了。詩人回首平生,難免有早歲那知世事艱的感慨。
***把壹聯承上啟下,亦憂亦喜,寫神情極妙。十千沽壹鬥是傾註豪情的誇張,壹個***字使人想見兩位老友爭相解囊、同沽美酒時真摯熱烈的情景,也暗示兩人有相同的處境,同病相憐,同樣想以酒解悶。相看二字進而再現出坐定之後彼此端詳的親切動人場面。白、劉都生於公元七七二年,時年均已六十七歲,亦即七十欠三年。兩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兩張皺紋滿面的老臉,面面相覷,怎能不感慨萬千?朋友的衰顏老態,也就是自己的壹面鏡子,憐惜對方也就是憐惜自己。在這無言的凝視和含淚的微笑之中,包含著多少宦海浮沈、飽經憂患的復雜感情。
閑征壹聯,具體描寫閑飲的細節和過程,將題中旨意寫足。這裏的閑是身閑而心未嘗閑,借知識的遊戲來怡情養性是假,排遣寂寞無聊才是真。雖有高雅芳潔的情懷、匡時救世的誌向和滿腹經綸的才學,卻只能引經據史,行行酒令,虛擲時光,這不是仁人誌士的不幸嗎?這裏的醉,似醉而非真醉;與其說是醉於十千沽壹鬥的美酒,不如說是醉於勝管弦的清吟,雖然美酒可以醉人,卻不能醉心,壹般的絲竹可以悅耳動聽,卻無法象知己的清吟那樣奏出心靈的樂章,引起感情上的***鳴。這二句,把閑飲和內心的煩悶都表現得淋漓盡致。
尾聯,詩人把眼前的聚會引向未來,把友情和詩意推向高峰。壹個更字開拓出更上壹層樓的意境,使時間延長了,主題擴大和深化了。此番閑飲,似乎猶未盡興,於是二人又相約在重陽佳節時到家裏再會飲,那時家釀的菊花酒已經熟了,它比市賣的酒更為醇美哩,大概也更能解愁吧!***君壹醉壹陶然,既使人看到摯友的深情厚誼,又不難發現其中有極為深重的哀傷和愁苦。只有在醉鄉中才能求得陶然之趣,才能超脫於愁苦之外,這本身不就是壹種痛苦的表現嗎?
這首詩寫的是閑飲,卻包蘊著極為悲愴的身世之感。首句少時起得突兀,遂又以老後相對;三句寫沽酒,四句忽又牽入相看七十欠三年句。從壹時閑飲,推衍到漫漫人生,實在高妙。全詩言簡意富,語淡情深,通篇用賦體卻毫不平板呆滯,見出壹種爐火純青的藝術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