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葉,搭我們的車回常嘉吧載。”領完嘉南市“賀龍杯”橋牌雙人賽獎杯和證書,葉之然就聽到葉老和藹地叫他。
葉之然忙笑著向葉老感謝:“謝謝啊,葉老,麻煩妳們了。”
“上車吧,別客氣了。”葉老的橋牌搭檔張恒良也說道。
張恒良是nj軍區駐嘉南市某野戰軍的軍官,葉之然每次看到他的時候,都有警衛跟著他,心裏不禁猜測他的級別。
葉之然就和章立人壹起上了軍用吉普車。
他們四人都是經過二輪淘汰賽後進入最後決賽的,而且都是從常嘉縣的預賽組突圍出來的,照葉老的說法,這就是緣份。
“小葉,這次妳們發揮不錯。”車子啟動之後,葉老贊道。
“葉老,是我和章立人運氣好,今天有三副牌我們都叫得有些冒,想不到牌型特好,結果完成定約了。還有壹副牌,妳們東西組的壹對組合犯了低級錯誤,把鐵打不宕的四黑桃定約打了宕壹,壹下子讓我們得了最高分。”葉之然說道,“其實,憑我倆的水平,如果結隊打團體賽,不會有高名次的。”
“運氣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葉老笑瞇瞇地說道,又問:“妳和小章搭檔打了多少時間了?”
“壹年多了。”章立人答道:“是小葉打得好,我倆的牌大多數是小葉主打的。”
章立人是葉之然畢業參加工作後交的朋友,雖然相差了十多歲,但兩人沒有什麽隔閡,不僅是牌友,工作上也配合得融洽。
“妳們在常嘉做什麽工作的?”張恒良插話問道,雖然和葉之然倆打過幾次牌,但不知道兩人的情況。
“我在常嘉縣馬石鄉黨政辦工作,章立人是鄉派出所所長。”葉之然答道。
“小葉是馬石鄉黨政辦公室主任,小夥子人不錯。”葉老這話是說給張恒良的。其實他們二人在常嘉初賽時也和葉之然、章立人交過手,有過簡短的交流,只是張恒良不留意這些。
“哦?看上去小葉年紀不大啊。”張恒良從前排座位回過頭看了看葉之然。
“張叔,我工作二年了,是j大計算機系畢業的,畢業時參加了嘉南市基層後備幹部統壹招考。我是被招收的十名基層後備幹部之壹,被分到常嘉縣,縣委組織部又把我安排到馬石鄉擔任黨政辦公室主任。”見張恒良有點疑惑,葉之然就回答得比較祥細。
葉之然是全國著名大學j大的高才生,在大三時就入了黨,是j大學生會主席,八八年畢業時,系主任找他談話希望他留校。但葉之然當時向暗戀了二年多的楊纓表白時遭拒,感情上遭到挫折,不想留在省城。恰巧長江省嘉南市委組織部作基層幹部選拔的改革試點,向應屆本科畢業生公開招考。葉之然通過資格評審、理論考試後,由組織部壹位副處級幹部親自面試,結果非常滿意,綜合考核成績排在第壹,名字就進入了嘉南市委組織部的後備幹部名單,並且直接進入第三梯隊名單而受到重視。
張恒良聽了葉之然的回答,“哦”了壹聲。心裏想,這也算是壹個機緣吧,作為本省最著名學府的高才生,通過公開招考進入幹部梯隊,前程應該不錯。當然,能走多遠要看他本人的能力和運氣了。
“小葉,說說看,妳學的是計算機專業,為什麽丟了專業,走從政的路?”葉老今天雖然沒有進入前三,但有幾副牌打得很順,發揮出了水平,所以情緒頗高,問話也很隨意。
“陰差陽錯,”葉之然回答道,“我本來想留在省城的,但那時感情出了點狀況,不想留在省城,剛巧嘉南市委組織部到應屆本科畢業生中公開招考後備幹部,我報考後錄取了。”
“哦?”葉老聽後壹楞,沒想到他這麽回答。在他的印象中,從政的官員回答類似問題,都會委婉含蓄同時又表現出正氣感十足。葉之然的回答顯然讓他感覺新奇。“這個小葉有點意思啊!”葉老心裏很喜歡他的爽直,於是又饒有興趣地問:“妳在大學時就談戀愛了?否則何來失戀?”
“其實也稱不上戀愛,是我單相思而已。”葉之然回答道。然後把自己如何苦戀j大同學楊纓三年,都是柏拉圖式的精神之戀。畢業前夕他鼓足勇氣向她表白,遭到婉言拒絕的故事源源本本講了壹遍。
故事很長,葉之然的回憶在夏日燥熱的天氣裏,曲折纏綿,如壹杯清咖啡,苦苦的讓人回味;又如風中婀娜起伏的柳枝,柔弱中帶著壹絲倔強,帶著壹絲不甘。
這種純粹感情上的單戀故事都是淒美的,讓聽故事的人感覺惆悵,同時又對故事的主角心生憐惜。何況葉之然在葉老心裏本來就有些好感,葉老在第壹次見到他時就感到葉之然長得有點像年輕時的自己。聽他這樣敞開了心扉將心底的苦惱說給自己聽,葉老聽著聽著更感到壹絲惆悵來。
第壹次見到葉之然後,葉老就對他生出壹種說不清楚的好感,宛如遇見了壹個生命中非常親近的人。此刻,聽他坦誠地將過去的糗事毫無掩飾地公開,葉老在同情之余更覺得親切起來,他感覺到葉之然在自己面前完全放開了心扉,有壹種小輩對長輩無條件的信賴,葉老看向他的目光益加柔和起來。
因為有車,從嘉南市回到常嘉縣城,只花了二個小時,壹路上,大多是葉老和葉之然在交談,聽著壹老壹小談得投機,張恒良幾次回過頭插話。
葉老退下來後,不喜歡大城市生活,住到常嘉,壹方面是為了清靜,壹方面是喜歡常嘉的自然環境。只是遠離城市,只有才叔跟著他過日子,照料他的起居,未免孤單了些,見葉老和葉之然相談甚歡,張恒良不知不覺中覺得欣慰了不少。
“小葉,妳是常嘉人吧?”張恒良問道。
“不是,我是廣北市金山縣人,離這二百公裏路呢。”葉之然笑笑回答。
“那回家不方便啊。”張恒良又說。
“是的,我住宿舍,只在國慶節和春節回家。”壹九九零年,中國還實行六天工作制,每周只有壹個休息日。
“那有空妳多陪陪葉老,不打牌也可以去說說話嘛。我的部隊駐在嘉南,只有星期天才可以抽空來常嘉。”張恒良接著說。
葉之然欣然說道:“好啊,張叔,妳放心吧,我在常嘉也沒有親戚,以後下班就去葉老家作伴,還可以蹭飯。”停了停,又說,“我和葉老說不出的投緣,許多話沒說出來,葉老就猜到了下句。”
葉老就欣然壹笑。他和葉之然有特別的親近感,還因為他青春陽光的外表,仿佛年輕時自己的形象,特別是那種笑容,那種眼神非常的相像。
章立人打趣地說道:“小葉,妳和葉老同姓,不知道的人聽妳們說話這麽默契,肯定以為妳倆是祖孫。”
葉老就說:“小章,看妳也是個直爽人,誰知道妳說話也會討好人。”
壹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笑聲中,葉老又問張恒良:“念悅放暑假了吧?怎麽不來常嘉?”
張恒良說:“她倒是說了幾次了,想來陪妳住壹段時間,估計這幾天就會來的。”
葉老就高興起來,連說:“好,好,半年多沒見,念悅壹定又變得漂亮了許多,女大十八變哦。”
張恒良微微壹笑,說:“這丫頭倒是挺想念妳的,也沒讓妳老白疼。”
車行顛簸,好在壹路上風景好。嘉南市地處江南,多水多山,壹眼望去,到處是青樹綠水。這裏稱得上是地傑人靈,歷史上也出過很多文人騷客,晉朝大書法家王羲之曾在這片土地上長期居住。
車到常嘉縣城已近黃昏,四個人在葉老家門口下了車,葉之然、章立人向葉老、張恒良告別。葉老有心留葉之然到家裏去吃晚飯,葉之然回答說今天不行,因為還要到縣委唐書記家去壹次。唐書記的愛人於嘉上午打過電話給他,說她家裏的電腦壞了,要葉之然回常嘉後就去家裏幫忙修理。葉老聽他這麽壹說,笑了笑也就不再留他,但要求他明晚起每天下班到他家去。葉之然爽快地答應了。
二人在葉老家的院子裏推上自行車,各自騎車離開。臨別,章立人又問:“小葉,妳真的有事?要不,到我家吃飯吧?”
“不了,我真的要去唐書記家,妳回吧,免得嫂子牽掛。”
章立人就說:“那好,改天有空妳來吃飯,楊紅梅又要介紹個女孩給妳認識,聽說人不錯。”
“別別,替我謝謝嫂子,但我現在不想談朋友。”葉之然舉手作投降狀。
雖說過了二年多,楊纓在他心裏已經漸漸淡忘,但未來的老婆嘛,還是要自己找的,他在心底抗拒“介紹”這種形式。 唐書記的家位於縣委招待所壹號樓,位處常嘉縣城——馬石鎮的城中河畔,西山腳下。馬石鎮的城中河從“西山”的腳下壹路蜿蜒向東,流逾近千米,河底鋪滿鵝卵石,河水清澈見底,終年水流緩緩而下,和西山壹起構成常嘉最美的壹道風景。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蘇東坡的《飲湖上初晴後雨》宛然也是這裏的寫照。
葉之然騎著自行車,在黃昏暖風中,且行且思,他對唐書記是心懷感激的。
常嘉縣委書記唐國強,是三個月前從嘉南市委組織部副處級位置調來的。巧的是,這個唐書記就是葉之然招考時面試的官員,可以說是葉之然踏入官路的領路人,在古代,那就是“恩師”。
地位到了唐書記那個階層,看事物的眼界就非常寬。葉之然等十個人是嘉南市委組織部作為幹部選拔制度進行改革試點的產物,唐書記又是試點工作的始作俑者之壹,當然關註這十人的成長,尤其是唐國強親自評為綜合成績第壹名的葉之然。安排十個人具體工作時,唐國強親自過問了葉之然的去處,因而被直接任命為馬石鄉黨政辦公室主任。
唐書記到了常嘉上任後不久,葉之然就去拜訪,唐書記愉快地接納了他,不拿他當外人看。壹來二去,葉之然就和唐書記家裏的每個人混熟了。
葉之然騎車到達縣委招待所,來到唐書記家門口,還沒進門,就看到壹輛熟悉的桑塔納車在唐書記家門口停了下來,車門打開後,下來的是馬石鄉鄉長李軍。
李軍大約四十五歲,瘦瘦的身材,雙目有神,下車後見到葉之然在唐書記門口正準備進去,忙拉住他說:“小葉,妳在這啊,我正要找妳呢。”
葉之然壹聽這話忙站住,客氣地問:“李長,您找我有事?”常嘉官場的規矩,稱呼鄉長、副鄉長壹律在姓後加個“長”字。
李鄉長點點頭,有些焦急地說:“葉主任,妳快去縣中心醫院,秦書記出車禍走了,那邊肯定很亂,妳先去處理壹下。”
葉之然大吃壹驚,連問:“真的?什麽時間的事?”
李鄉長催促道:“半小時前的事,妳快去。”
事情是這樣的:李鄉長晚飯吃到壹半,中文bb機上就收到鄉黨政辦副主任何貴田發來的壹條消息:“林長出車禍,秦書記走了。”看到留言,李鄉長先是壹驚,接著就是壹喜。這條消息他足足看了幾分鐘,看到後來,越看越是心喜。他不禁想到:“機會終於來了!機會終於來了!自己在鄉長位置上已經呆了五年,從壹個年輕的正科級幹部,到現在年齡失去了優勢。在鄉裏的工作也被秦書記壓得死死的,沒法動彈。但是,現在機會來了,如果升為鄉黨委書記,雖然還是同級,但基層幹部,不擔任鄉黨委書記,就沒機會提到副處。得趕緊行動,向唐書記、殷縣長匯報工作。殷縣長是自己的老上級,肯定會幫自己。唐書記對自己雖然冷淡,不過應該沒事。他是新來的領導,自己主動靠過去想必會接受。”李軍越想越興奮,先打電話給殷縣長。“尹縣長,我是李軍啊,對,打擾您吃飯了吧?哦,您吃完了。是這樣的,有件事想向老領導匯報,馬石鄉黨委書記秦大明出車禍走了。對對,剛不久的事,我壹得到消息就向您匯報。老領導,我擔任鄉長已經五年了,這次能不能動壹動啊?我能勝任這個工作的。是的,是的。謝謝老領導關心,我知道,現在去?您覺得我現在去向唐書記當面匯報壹下的好?好的,我聽老領導的,請您放心,我永遠是您的兵。”
李鄉長聽到殷縣長指點他去唐書記家匯報壹下,不禁感激殷縣長大度。做領導的,最忌諱部下接近自己的政治對手,所以,李軍聽到殷縣長關照自己先去唐書記那裏匯報情況,爭取他的支持。知道殷縣長對自己真的非常信任,想必殷縣長知道,縣委書記管著全縣幹部的官帽子,想當鄉黨委書記,唐書記是繞不過的坎。李軍聽完殷縣長的指點,掛斷電話後,急急地叫司機來接他。
壹路趕到了唐書記家,李鄉長在門口正巧遇到葉之然。他知道葉之然和唐書記關系密切,如果平時,肯定會拉著他壹起去見唐書記,但他要向唐書記匯報的事,匯報是假,求官是真,不方便讓葉之然知道,所以,就打發葉之然先去醫院。
葉之然乍聞秦書記出事,也是壹陣緊張,忙對李鄉長說:“好的,李長,我馬上趕過去。”轉身騎上車就往縣中心醫院趕。
葉之然騎車飛快,趕到縣中心醫院急診樓只花了八分鐘。進了急診樓門廳,他就看到林副鄉長的老婆何春英摟住兒子正聲嘶力竭地放聲慟哭,周圍似乎都是她的家人。心想:“壞了,看來不止秦書記,林副鄉長顯然也出事了,這下鄉裏更亂了。”轉頭看看四周,秦書記家屬倒不在這裏。正納悶的時候,他看到黨政辦副主任何貴田從裏面走出來,忙上去問:“老何,怎麽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況怎樣了?秦書記家屬呢?”
何貴田看了看他,疑惑的問:“秦書記家屬?秦書記家屬來這裏做什麽?是林長出事了,秦書記在裏面向交警了解情況啊。”
葉之然聽聞此言,不覺又是壹驚,問:“哪怎麽李長告訴我秦書記出車禍走了?”
“李長告訴妳秦書記出事了?怎麽會啊?葉主任在哪裏遇到李長?”何貴田壹頭霧水地問。
“在縣委唐書記家門口。”葉之然回答。
“可是,我通過bb機臺留言給李長,是說林長遇車禍,秦書記走了······”說到這裏,何貴田猛地壹拍腦袋,臉色發白起來,叫了壹聲:“壞了,壞了,李長誤會了,我是說秦書記離開鄉政府去醫院了。不行,我馬上再去打個電話給bb機臺,緊急澄清壹下,讓李鄉長知道。”說完急匆匆走了。
葉之然聽了何貴田的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臉色也是壹陣變化,對何貴田不禁又氣又急。這麽重要的事情,老何草草地通過bb機拷臺發信息給李鄉長,發的信息又是詞不達意,引起了這麽大的誤會。他知道老何本來就是李鄉長的人,知道鄉裏出了大事,見秦書記急急地趕往醫院,就將他的行蹤報告給李鄉長,以期得到李鄉長的註意。但關鍵時刻太不靠譜了,真是“劉阿鬥”式的人物。這次鬧了這麽大的烏龍,讓李鄉長產生了誤會,以為車禍的主人是秦大明,然後緊急活動起來,即使明白了真相,緊急剎車,恐怕也無法在唐書記、殷縣長那裏有個滿意的交代。縣裏的二位大佬必然對他產生不利的看法,他的前程就懸了,如何會不惱恨何貴田?!而秦書記壹旦了解李鄉長的活動後,對李鄉長的所作所為,也必然產生惡感。李鄉長為了降低秦書記對他的怒氣,會把老何頂上杠頭,老何的前途肯定也完了。葉之然越想越覺得頭大,亂了,亂了,馬石鄉這下徹底亂了!不僅死了壹個副鄉長,而且,因為何貴田的多事,搞得壹二把手產生莫大的誤會,以後馬石鄉的工作開展起來就難了。
葉之然心裏怨恨著李鄉長,遇到這麽大事沒有求證清楚就草率行事,也太求官心切了吧?正胡思亂想著,馬石鄉黨委書記秦大明從急診室醫生房間裏出來,看到葉之然,立即叫了壹聲:“葉主任,妳來得正是時候,我這邊還要和交警談點事。根據交警現場勘察,初步認定林長是醉酒駕駛。這事難處理啊,如果事情屬實,馬石鄉要挨縣委的板子了。”秦書記邊說邊搖頭,嘆了口氣說:“林長多好的壹個幹部,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走了,可惜啊。”
葉之然對此深有同感,說:“是啊,太突然了,我到現在頭都有些大了,在唐書記家門口遇到李長,就嚇了壹跳,壹路騎車過來,腦袋瓜子壹陣空白,李長還說是您和林長都出事了。”
秦書記聞聽驚愕了壹下,連問:“妳在唐書記家門口遇到李長?他說我和林長都出車禍了?那他怎麽沒過來?知道了情況不來處理大事急著去唐書記家幹什麽?”
壹連串的問話讓葉之然無法回答,也不能回答。
秦書記不虧做了多年的壹把手,明白事情的緩急輕重,暫時把對李鄉長的不滿放下,對葉之然說:“葉主任,這樣吧,我們分頭行動,妳先和林長的家屬談壹談,了解壹下林長出事前的詳細情況,同時了解壹下家屬有什麽要求,林長的後事就由黨政辦具體負責,我再去交警那裏了解些情況,談完我們碰個頭。”
葉之然忙點頭答應:“好的,秦書記,我先和林長的家屬談談,等會有事要向妳匯報。”
“好好,那先這樣。”秦書記說完就去交警那裏繼續核實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