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年總是姍姍來遲,叫孩子們掰著手指望眼欲穿。壹進了元月,到處喜氣洋洋、張燈結彩,小孩們追逐嬉戲、燃放鞭炮,大人們出出進進、忙忙碌碌,門裏是紅燭高照,門外是對聯生輝。過新年,我們小孩可以吃上平時吃不到的好東西,可以穿上新衣服,可以打著燈籠,可以看見舞龍玩獅,最高興的事就是攥著媽媽給的壓歲錢翻來覆去地數個不停,雖然只有數毛錢,大都不到壹塊錢,那也是天大的喜事!
歡喜的過年氣氛,從臘月就開始了。臘二十三,拿把掃把綁在竹竿上,從屋裏到院落都仔仔細細打掃壹遍,臘二十八就開始煮肉、炸魚、炸年糕……小夥伴們聚在壹起,提前品嘗各自炫耀的食品,那誇張搞笑、自吹自擂的歡喜神態,現在想起也忍俊不止。臘月二十九下午,是貼對聯的時間,不管大門小門,就連單出壹處的豬圈門上門框上都貼上小對聯。
年三十,是親人團聚的時間,那壹天忌諱也特別多,我們小孩不許隨便說話,像“死了”、“斷了”、“少了”、“沒了”……等等都不能說,大人說是怕得罪了老天爺和老祖先。三頓飯都要祭神拜祖,要把吃的都擺上桌,在飯桌的下首燒香、供酒,最後是壹家人輪流磕頭,其中動作最標準的要數我母親了,只見她先作揖彎腰、雙膝跪下,雙手按地做匍匐狀,甚至額頭都貼到地面上,慢慢站起的時候雙手合十,從頭至尾口中念念有詞,整套動作既莊重又神聖,那壹刻,天地是安靜的、凝固的,所有的東西都顯得那麽的肅穆,我呆呆地看著大氣都不敢喘壹下。
過年,在我們孩子眼裏就是“吃最好的”。大年三十的早飯,按我們家鄉風俗是燉雞掛面加湯圓,湯圓裏包了為數不多的硬幣,據老人們說,能吃上湯圓裏包的錢,壹年就會順順當當,做什麽什麽成,是吉祥如意的象征。壹開始我們姐弟四人就爭先恐後地搶著多的湯圓碗,害怕讓別人先吃出錢來。大家各端各的碗,有站著的、有坐著的,都低著頭壹個勁地吃著,小弟時不時地還跑去看看鍋裏的湯圓,把剩下的壹半湯圓放到碗裏,用眼瞟瞟這個再看看那個,然後快速地撥到另壹個碗裏,害得小妹直叫“媽媽”……大多數情況下是姐姐先吃到錢的,等到我吃著錢,小弟開始就喊著鬧著,“媽媽真偏心眼,咋把有錢的湯圓都給了我姐我哥啊!”說完再也不壹個壹個地咬著吃了,而是用筷子壹個壹個地試著,最後,我們每個孩子都能吃到壹個包著錢的湯圓,可是,這麽多年母親壹次也沒有吃到,我就很納悶,稍大後才明白,原來包錢的湯圓母親都作了記號,為了小弟多吃點,母親總是最後壹個給他。當我有了孩子以後,才真正理解父母那更深層的心願:他們希望我們每個孩子都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長大成人。每每想起,心裏壹陣陣酸楚,可憐天下父母心呀!
年夜飯是過年的核心,是壹年中最豐盛的壹次,其中有些菜壹年中只有當晚才能吃到的。那時候沒有電燈,年三十後半夜壹家人就圍坐在火堆旁,嘮著家常講著故事,堅守著年關最後的時刻。我總是熬不過守歲,困臥在火堆邊,被母親抱到床上睡了。新年初壹天還沒有亮,鞭炮聲就劈劈啪啪響個不停,我會在睡夢中被驚醒,壹骨碌爬起來大聲嚷著要穿新衣服。新衣服其實早就準備好了,我就時不時地壹次壹次地在胸前比劃,但絕不會穿,壹定等大年初壹才穿將出去。大年初壹吃過早飯,鎮的小街市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孩子們不是來買東西的,而是來炫耀來攀比的,比誰的衣服好看。新年初壹,也是放炮的時間,多數男孩左手拿著香右手拿著炮,找壹塊稍大的地方點燃後丟在空中越高越響,小夥伴們高呼聲就越大。每年我的炮都很小,是從掛炮解散後壹個壹個拿來放的,自然引不起大家的註意。每次都是“黑蛋”最出風頭,他拿來的炮蟲又大又響,特別是他在點燃後稍等片刻後再扔會更高更響,引得小夥伴們驚嘆歡呼。記得有壹次地面上到處泥濘,“黑蛋”的大炮蟲沒有在高空爆響,而是落在爛泥裏爆炸,把我的新衣服濺滿了泥點,我哭著喊著叫他賠……最後在得到他兩塊水果糖先期賠付而收場,我哭哭啼啼回家後穿著姐姐的花衣服過了新年的前三天。
辭歲也是我們家鄉壹種習俗,吃完年夜飯後,相鄰村莊都要相互走動,不問是否親戚,只要認識的,就相互辭歲相互問候。到了別人家,不管是長輩還是平輩,都會說:“過年好,我來給妳辭歲了!”主人就會象征性給妳壹把炒年貨,有花生、瓜子、地瓜幹、爆米花、蠶豆……都是農村自產的,從商店買的'現成食品就很少,例如水果糖、餅幹就沒幾家有的。因為走的人家太多,衣服上的小口袋早早地裝滿了,個個神采奕奕的。最熱鬧是到鄰村去辭歲,成群結隊浩浩蕩蕩很是壯觀,走在隊伍前面的是手提燈籠、斜挎小花包、走路連蹦帶跳的娃娃們,後面是年齡稍大壹點的大哥哥大姐姐們,最後的最後是婦女妯娌們,她們總是嘰嘰喳喳嘻嘻哈哈的。到了鄰村,前面的小孩進了屋門,爭先恐後說著辭歲的話,敞開小包得到炒年貨後迅速轉身準備到下壹家,此時後面的還沒有進屋門,甚至有些妯娌還沒有進院門。進了院門的,有可能被出門的小孩們推著搡著往後退,有的連壹句話都沒有來得及說,就得轉身走了。偶爾誰家給了壹個水果糖,壹些聰敏的娃娃就會在門外等壹會兒,跟下壹拔人去再討壹把,雖然收獲微小,只為壹個水果糖,但也是歡呼雀躍的。
喜慶的燈籠是過年最好玩的了。壹開始,沒有小妹和小弟的時候,我的燈籠是村裏小夥伴中最好的,是用竹條編制而成,特別外面是用紅綢縫的畫著美麗的畫面。做燈籠其實很簡單,找壹截稍粗的竹子,在頂部縱向破成雙等份,如四份六份八份,紮緊頂端,中間用幾根相等的小木棍相對交叉撐開,外面用薄薄的油性紅紙糊起來,再開個小門裏面點上蠟燭就完成了。還有壹種更簡單,拿壹個空的罐頭瓶,用豬蹄扣系法系住瓶口,為了好看在瓶外貼上紅紙剪成的字或圖案,點上蠟燭用小棍挑著,這種罐頭瓶燈籠,透光性不好,只能跟在小夥伴後面走,所以我們都叫它“臭屁燈籠”。
從我記事時起,爸爸工作在寧夏,回家過年幾乎沒有,姐姐總是留下陪媽媽,出門前主動地幫我們拿好燈籠,小心翼翼地點上蠟燭,並告訴我見到了誰誰轉告他們今晚姐姐不去辭歲,明天壹早去給拜年。出門了,姐姐不放心地叫著我們小名,註意哪裏有溝哪裏坎,走到墻角拐彎處,我壹回頭,借著屋裏的燈光,看見姐姐還站在那,搖著手還在說壹些註意燈籠蠟燭帶好弟弟妹妹的話。那時想是因為姐姐沒有燈籠,只好留下幫媽媽,現在想起,姐姐是為了我們這個家而丟掉了好多本該屬於她的快樂。
過年最熱鬧的是看舞獅高蹺隊的表演了,正月十五晌午時分,那流動的舞獅高蹺隊就會從村頭奔湧過來,那場面就像趕集壹樣,銅鑼遠遠地壹響起,人們像潮水般地朝壹個地方聚攏。我們這些小孩子就鉆在人群裏,像小梭魚兒壹樣前後左右穿梭著,看完壹場接著壹場,隨著隊伍的移動,壹會兒竄到前面,壹會兒溜到後面,不知疲倦地奔跑著。我就在這奔跑中,壹年壹年地不知不覺地慢慢長大,大到為了生活、為了家庭,離開了學校,離開了夥伴,也離開了有著濃濃鄉土氣息的故鄉。這壹走就是二十年多年,再回首已白了頭……
現在,很多人不願過年,說過年越來越沒有意思,年夜飯沒有多大吃頭,春節晚會沒有多大看頭,就連穿新衣服都沒有了興頭。再看我們父輩對待過年,總是那麽熱情如故,雖然物質匱乏,但精神卻是充實的,而我們呢?物質富裕了,到頭來發現,心卻是空的。
讓我們向前輩們學習,每年過年都要有新的意義、新的展望,過出新的內涵、新的希望,過得壹年比壹年更豐富、更精彩,這不僅是長輩們的願望,更是我們既當兒女又當父母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