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對嶽飛故事的理解其實特別簡單。嶽飛所向披靡,秦檜大奸大惡,宋高宗趙構昏庸無能。就這麽簡單啊。
後來,稍大壹點,發現不是這麽回事,秦檜其實不重要,別看他跪在嶽王墳前是千古罪人,真正起決定性作用的是高宗趙構。
壹、表面看,嶽飛想迎回二聖,高宗無奈殺嶽飛,其實不然。
讀史書讀得深壹點,可能是這樣的壹個印象,因為高宗怕嶽飛直搗黃龍府,迎二聖還朝。那倆皇帝回來了,他怎樣辦啊?他就自毀長城把嶽飛殺掉,以保住自己的皇位。其實根本不是這麽回事。
二、事實上,迎“二聖”還朝,是高宗趙構自己提的。
嶽飛也不是楞頭青,真的想把“二聖”迎回來把高宗給替了,他沒那麽傻。嶽飛在有壹次出兵的時候,給高宗趙構上的奏表裏面就特地寫了這麽壹筆叫“迎天眷還朝”,什麽意思啊?就是我只是把皇上的親戚給接回來,原來都說迎“二聖”,他特地改了壹個詞叫天眷,這說明嶽飛是有這個政治腦筋的。
就算欽宗回來了,對高宗趙構是不是就構成了地位上的威脅呢?如果妳手裏沒有軍隊和朝臣的人事任免權的話,是威脅不到趙構的。難道宋高宗趙構不明白嗎?那為什麽他還是要堅持殺掉嶽飛呢?
三、打仗打的是後勤糧草,當時財政艱困,能不能支持嶽飛直搗黃龍府是個問題。
北宋是很富強的,最富的時候是宋神宗時代,壹年收入大概是6000多萬貫,可是到兩宋交替兵荒馬亂的時候,中央政府的稅收已經只有1000萬貫。壹直到12世紀的中期南宋政府歲入才恢復到6000萬貫的水平。可是妳知道當時嶽飛壹年的軍費要多少?光這壹支軍隊壹年就要700萬貫,所以皇帝基本上是在家裏掃倉庫給他。
宋高宗是壹個非常勤儉的皇帝,營造宮室沒有想象的那麽壯麗豪華,據說他那個宮殿的主殿經常換牌子,幹什麽就換壹個名字,因為沒有那麽多宮殿。
四、嶽飛的性格,導致皇帝猜忌,這是其必須死的原因之壹。
既然知道打不贏,那高宗趙構最主要的敵人是誰呢?恰恰不是徽欽二帝,也不是金兀術,而就是他嶽飛本人。因為妳那麽能打仗,妳掌握了全國幾乎七分之五的兵馬,最後妳要是還打贏了,妳不當皇帝。誰當皇帝啊?
當然我們現在都覺得嶽飛是忠臣啊,那背上刺了字的喲。高宗也寫了四個字“精忠嶽飛”賜給他嘛。臨死的時候有人勸他反他都不反。他怎麽會是高宗最大的敵人?高宗也這麽想過,有壹次高宗說,這個嶽飛還是個忠臣啊。秦檜就在旁邊說,對,嶽飛是忠臣,我們太祖皇帝趙匡胤當年不也是後周的忠臣嗎?
換句話講,就算妳嶽飛不反,妳掌握了全國七分之五的兵馬,將來如果妳又拿下了故地,甚至迎回來了徽欽二帝的屍骨,如果妳是這麽壹個聲名赫赫的人,妳不反,妳的弟兄都會讓妳反。
大家又要說,嶽飛不愛財,不近女色,深得名望,還能寫點詞,形象很好,士大夫階層也喜歡他。如果皇帝不信任,還可以奪兵權,何必要殺他呢?
很多當代的歷史學家在分析嶽飛為什麽必須死的時候往往在強調嶽飛的性格。嶽飛這個人性格確實有點不好——特別倔。這種倔在皇上看來那就叫跋扈。下面具體講幾個例子。
1、嶽飛跟高宗趙構之間有過蜜月期的。剛開始趙構覺得這小夥子太能幹了,親自把嶽飛從很低級的武官提拔上來,提拔成節度使的時候,嶽飛還不到30歲。嶽飛還逢人就講,整個宋朝就兩個人30歲不到封節度使的,壹個人是太祖,壹個是我。這話哪能講呢,對不對?他就私下瞎講。
2、嶽飛跟宋高宗第壹次翻臉是在紹興七年。那年發生了壹個什麽事?就是南宋四大名將之壹的劉光世實在不願意打仗了,想把他的那支軍隊交給朝廷回家養老。當時高宗趙構說這個軍隊就交給嶽飛。這樣的話嶽飛就擁有了天下七分之五的兵力。趙構後來反悔了,怕嶽飛哪天造反,無法控制。而嶽飛這邊高興啊,天天在那兒謀劃我擁有了這麽多軍隊,我應該怎麽收復故土,還我河山。
趙構反悔之後就跟他說:劉光世的軍隊不給妳了,直屬中央了。嶽飛就不高興了,要來要去要不到,於是壹甩手不幹了。幹嘛去?直接回廬山,因為他老母親葬在廬山。到廬山閑住,管妳朝廷怎麽喊我都不回去。趙構就給他寫了無數封激情四溢的信,壹封壹封飄向廬山,嶽飛死活不搭理。後來趙構沒招了,就叫來了嶽飛兩個老部下,壹個叫李若虛,壹個叫王貴,說妳們倆到廬山去請他,請不下來,殺妳們倆。這倆老部將就跑到廬山去見嶽飛。嶽飛剛開始還很強硬,李若虛最後跟他說了壹句話:妳真的以為能跟朝廷翻臉嗎?這壹句話說完,嶽飛大汗淋漓,立刻下山了。
下山之後向高宗承認錯誤,寫認錯書啊,說皇上您別生氣了。高宗說我沒生氣,我生啥氣,我要真生氣我就動妳了。妳知道我怎麽動妳嗎?太祖皇帝有壹句話叫“亂吾法者,唯有劍爾”。我不生氣,我要真生妳氣就弄死妳。這是兩個人第壹次翻臉。
3、嶽飛操心立太子,犯了擁兵者的大忌!
另外壹次翻臉也是嶽飛的性格問題。他老替皇上操心立太子的事情。趙構在揚州逃跑躲避金兵的時候,據說受到驚嚇,落下了類似於陽痿這樣的毛病,所以沒有後代。後來他在宮裏養了宋太祖的兩個七世孫,壹個叫趙伯琮,壹個叫趙伯玖,作為備選的接班人,但很長時間也沒有冊立太子。
而嶽飛就說妳應該立那個趙伯琮為太子。嶽飛還有點腦筋,不讓別人參與這個立太子的事。自己躲在船艙寫好了奏章,然後跑到那兒跟皇帝念。結果念的時候高宗就冷冷地看著他,突然壹陣冷風刮來把那個奏章刮到地上,嶽飛哆哆嗦嗦大汗淋漓。他也覺得這事做得太過分了。最後高宗就跟他說了,這種事哪是妳這種掌兵權在外的武將該管的啊。如果妳是文臣可能還是愛護國家,妳壹員武將說這話啥意思?
要知道立太子這件事情,在封建王朝的時候是天大的事情。說白了這叫炒期貨啊,妳這個時候說立趙伯琮當太子,他當上皇帝之後,妳就有擁立之功。所以過去在誰當太子這個問題上是宮禁當中最嚴肅、最碰不得的壹個話題。
嶽飛性格確實有問題,可是嶽飛的性格問題真的又能導致他被殺嗎?還不至於!因為宋代畢竟是壹個對士大夫很好的壹個政權,為什麽還是要殺呢,把軍權剝奪不就可以了嗎?這就又得說到宋代的政治。
五、失去彈性的宋代政治—— 這是嶽飛必須死的根本原因。
宋代政治在北宋仁宗時就完成了士大夫階層的覺醒。剛開始的時候,宋太宗也像唐太宗壹樣,壹看這麽多舉子來應試,他就感覺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都為我所用。可是再往後,就有了壹個清晰的概念叫“皇帝與士大夫***治天下”。
這個時候士大夫的力量就開始成為朝廷上的主導力量,但同時又暴露出了中國人的壹個缺陷,就是士大夫凡事基於意氣,認死理,搞黨爭。最典型的就是王安石變法,兩派士大夫那真是有妳沒我。咱倆不談是非,咱倆就談派系,妳只要不是我這邊的妳幹什麽都錯。王安石變法失敗後,司馬光上臺第壹天就把所有的新法盡廢。當時王安石在南京說有些法明顯是有功效的,為什麽也要廢掉呢?這已經不是什麽具體的政策之爭了。
王安石變法之後,宋朝翻過來掉過去就是搞黨爭,這派上臺,那壹派就徹底踩下,那壹派上臺,這壹派就徹底踩倒。所以整個宋代的政治就是壹個失去了彈性的政治。
那麽到了高宗趙構和嶽飛的那個時候,這個彈性變得非常脆弱。當時朝廷上只有兩派,壹派主和,壹派主戰。主和派壹定是漢奸嗎?不壹定,就是圍繞在秦檜路線周圍的那壹群士大夫。至於主戰派是不是壹定全是抗金名將,全是謀國的板蕩之臣呢?也不壹定。
在中國古代政治當中,真正敢跳出來說我主和的人,不僅要有政治智慧,而且要有道德擔當。這個擔當往往皇帝本人都沒有。妳像明代的崇禎皇帝,其實到最後也想跟後金談判,剛派人私下去談,結果風聲就漏掉了,他就只好把這個人殺掉。皇帝也不敢當主和派。
回到嶽飛。既然國家的大計已定,我們要跟金國談和,沒有第三條道路可走,那就要讓主戰派閉嘴。只有殺嶽飛,其他人就都老實了。當時韓世忠已經開始閉門思過了,殺他沒有用。主和還是不能成為國家的大政方針。“爭國是”成為當時宋代政治缺乏彈性的壹個最終結果。所以嶽飛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