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們壹定要有危機意識，已經迫在眉睫了……”英語老師喜歡講這句話，翻來覆去，像念咒似的。
叮鈴鈴，終於聽到下課鈴聲，蘇風塔松了口氣。
三四個男生聚在教室後邊，正在交換盜版VCD碟片。VCD機在國內市場出現後，歷時三年便開始急劇膨脹，並在去年呈現爆炸式增長。
另有幾個男生圍攏在姜沃的座位旁，議論傳呼機的前景，壹個男生慷慨陳詞，認為傳呼機永遠不會過時，更不會被手機取代。手機太笨重，像磚頭壹樣，價錢死貴死貴的，不僅拿著不方便，而且信號不好。
姜沃沒有參與討論，徑直來到蘇風塔身邊，說：“我才發現，妳背上的衣服臟了，怎麽回事？”
蘇風塔想起那只籃球。黑色衣服映著灰白色的塵土，壹定非常醒目。他緊咬牙根沒吭聲。
“又讓人打了？”姜沃順手把課本卷起來，拍打蘇風塔的後背，幾個女生躲避著，壹臉厭惡。
灰塵飄到左雯的座位前，她坐著沒動，低頭翻看壹本雜誌。往常到了課間休息，她總會下樓活動活動，此時卻極安靜。
姜沃走過去，冷不防問道：“廣告單貼完了嗎？”
“啊？”左雯倏地仰起臉，眼神從迷蒙轉向冷漠。“妳說尋人啟事啊……貼完了。”
“貼在哪了？”姜沃追問。
左雯的臉色暗沈，咬著嘴唇。
姜沃突然伸手，把左雯的書包拽出來。
“妳幹什麽？”左雯驚叫壹聲。
學生們紛紛側目。蘇風塔在壹旁看著。
姜沃打開左雯的書包。折成壹團的尋人啟事仍然塞在書包底層。
姜沃忽然笑了。“妳沒時間在外邊貼，交給別人就行了嘛，我這裏早用完了，正急得沒辦法呢。”
他慢條斯理抽出廣告單，展開，撫平，伸出長臂，直接舉到了蘇風塔面前。
蘇風塔楞了片刻，伸手接住了。照片上的張盼雨，臉上有了壹道深深的折痕。
蘇風塔把尋人啟事收起來，暗忖：正好中午壹起貼到市中心。
左雯已經恢復了平靜，繼續翻看雜誌。蘇風塔隱約聽到姜沃問：妳怎麽有這本雜誌？
左雯不知說了什麽，姜沃哼了壹聲，這時，上課鈴響了起來，數學課代表匆匆走進教室，手上拿著壹疊試卷。教室裏頓時怨聲載道。
數學老師姓李，四十多歲的矮個子南方女人，脾氣很大。在這堂課上，她除了組織壹場測驗，還做了三件事：壹是表揚了馮琛，馮琛答題又快又好，堪稱天才；二是沒收了左雯偷看的雜誌；三是把蘇風塔叫到了辦公室。
蘇風塔低頭站在李老師面前。桌子壹角扔著那本雜誌，蘇風塔發現，那竟然是壹本醫學雜誌。
“蘇風塔，妳打算放棄數學課嗎？”李老師問。
“不、不是。”蘇風塔深深低著頭。
“妳看看今天的試卷，壹***三十道測驗題，先別說妳答對了幾道，妳能寫出來的，還不夠十道題。妳留這麽多空地準備種樹啊？”
蘇風塔發覺墻邊的另壹位老師正在克制笑意。
“專心點！”李老師壹拍桌子。蘇心塔總是眼神飄忽，讓她恨得要死。“妳打算永遠這麽心不在焉地混下去？”
“不、不是。”蘇風塔喃喃地說。
“到最後妳就被社會大潮沖到最底層，茍延殘喘！”李老師幾乎在咆哮。
李老師的話，並未讓蘇風塔感到羞恥。因為對於那樣的人生前景，蘇心塔早已做好準備。
其實我的前方根本沒有風景，我就是壹灘爛泥。自從張盼雨消失後，這種感覺更加銳利。確切地說，當蘇風塔得知張盼雨消失的壹刻，他的命運之弦瞬間崩斷。
那是維系希望的最後壹絲美好力量。張盼雨是他眼裏唯壹的風景。遠遠地守望，只要能聽到她的聲音，便在蘇風塔的內心湧起溫暖的泉水。
張盼雨穿著紅色運動衣，壹邊走壹邊用手絹擦臉……
那張臉像是滴著露珠的蘋果，雲蒸霞蔚。他的心，剎那如小鹿般四處亂撞，躍出胸腔。張盼雨朝他微笑，他的身體穿透了，變成燃燒的火炬，周身光焰映射，好像飛升幻化壹般。
然而那樣的美好，終究不容於這個險惡的世界。終究被摧毀。被撕裂破壞掉的美麗，此時丟棄在哪裏……
李老師突然發現，蘇風塔的表情變得匪夷所思。起初他似乎在笑，接著又像要哭泣壹般，然後從那雙眼睛裏透出逼人寒氣，仿佛經歷了千年風雪，眸子化作兩顆冰晶。
“蘇風塔！”李老師突然發出淒厲的呼喊，猶如招魂的巫婆。
“啊……”蘇風塔的魂兒，從九霄雲外飛了回來。
李老師站起身，雙臂前伸，蘇風塔以為李老師要擁抱他，卻聽李老師聲嘶力竭地喊道：“妳現在就坐在這裏，我盯著妳，重新把試題做壹遍！”
蘇風塔嚇出了壹身冷汗。
他拿起鋼筆，開始了煎熬。辦公室頂棚有兩臺吊扇，呼呼地轉動著，然而熱氣還是劈頭蓋臉地湧過來，原本的壹身冷汗，唰地粘在皮膚上，濕黏濕黏的，仿佛無數發燙的蟲子。蘇風塔差點要解開襯衫的第壹顆扣子。但他忍住了。
期間，李老師有事出去了。蘇風塔趁機拿起那本醫學雜誌，想看看左雯在看什麽。
打開雜誌的第12頁，明顯被長時間翻動過，這是壹篇關於美容手術的文章。
蘇風塔難以理解，美容還需要手術嗎？
文章寫道：……大家是否留意到這樣壹種現象，在我們的生活中,雙眼皮越來越多,而單眼皮越來越少了,可見美容手術之普遍……
蘇風塔看得入神。他第壹次明白，“割雙眼皮”這種行為，就算美容手術。他記得有壹天在家吃晚飯，他媽小聲對他爸嘀咕，想請姜沃的父親幫個忙，把單眼皮割成雙眼皮。他爸差點兒把嘴裏的湯噴出來，說妳本來就壹個假眼，還想折騰那個好眼，當心最後弄成肚臍眼。孫榴花表示不服，說她還不到四十歲，還年輕，就是因為只剩壹個好眼睛，才倍加珍愛，她的眼睛很漂亮，要不是嫁給了蘇衛……後邊的話被蘇衛嚴厲制止。孫榴花哭起來，晚飯不歡而散。割雙眼皮的事，最終只是浮光掠影。蘇風塔感覺父親有點兒反應過激，還威脅孫榴花說，要是她割雙眼皮，他就去割包皮，看誰不要臉……為這句話，孫榴花笑了壹個禮拜。
通過這本雜誌，蘇風塔明白了，今天早晨左雯去姜家幹什麽。
左雯要找的人，不是姜沃，而是姜森陽。雖然沒聽說姜森陽也搞美容手術，不過這些總是相通的吧，也許姜森陽業余時間鉆研了美容術，恰恰被左雯得知，便產生了興趣。
哪個女孩子不想讓自己變得更漂亮？可是左雯究竟想修飾哪個部位？左雯本來就是雙眼皮，已經足夠好看了，蘇風塔想不明白。他接著看文章，忽然明白了，原來美容手術並不是割個雙眼皮那麽簡單，鼻子、嘴巴什麽的，都可以重新修整。估計左雯就是想整鼻子，她的鼻梁有點兒塌，對此充滿了怨氣。
文/張嘉駿——壹個期貨操盤手，在數字和K線中探索世間的邏輯；壹位塔羅牌占蔔師，在圖畫與讖言中窺探人生的秘密；同時他還是壹位小說作者，在懸疑推理之中不著痕跡地剖析人性。